李空儿靠在祠堂的石雕前冷冷地看着那些骂骂咧咧的村民,心里恼怒异常。
尽管他叫李空儿却不是那个偷了金丝甲蠢到在相好赤蟾女面前显摆最后被赤蟾女伙同奸夫害得一命呜呼的江湖神偷李空儿。
那个倒霉鬼是他的师兄。
他们空空门有个习惯,代代的传人都叫李空儿。
很少有人用自己本名去混江湖一来容易被官府通缉祸及同姓族人二来就是怕江湖仇杀波及到不懂武功的家乡旧识。
再一个江湖后浪推前浪三年换一代武林新秀再脍炙人口的事迹也会很快成为过去小宗小派要怎么发扬光大呢?不如就让台面上最长脸的人始终用一个名字去闯江湖所谓铁打的绰号流水的传人在武林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岂不妙哉?
于是武林中有许多响当当的“人物”,然而名动江湖的事迹未必是现在这个人做的。
那些公开的、有脉络可寻的门派还好一些大家都知道现在这位是第几代传人而那些隐匿在暗处的门派就很难说了。
比如这空空门,十年前宁王府玉观音被盗案,以及三年前江南八韵堂金丝甲被盗案这两个案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李空儿”犯下的江湖人都说不准。
空空门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们每一代的传人,往往不止一个。
想想看,这神偷李空儿昨天还在江南作案三天后竟然出现在燕州!作案手法一样!武功路子一样!玩的暗器也差不多!是不是神乎其神?
当然有人怀疑其中一个案子是别人仿冒的。
可问题在于谁是真正的李空儿呢?对空空门的人来说,谁都可以是,谁也都不是,根本判断不了。
如此一来,真真假假,半真半假,又在江湖上掀起一番热议。
这就是江湖普通认定的生存之道:没有名望,还混个屁!
所谓扬名立万,吾辈江湖人所求也。
其实并不是武功越高,就能活得久。武功是江湖人赖以生存的最重要条件,要是武功高运气却差,指不定还没镖局的趟子手长命。何况武功越高,遇到的麻烦也有可能越大,这都是避免不了的风险。
梁上君子这一行,不算危险,主要还得看偷了什么。
如果偷到了麻烦,就是找死。
“李空儿”算是为名所累,长久“经营”着“江湖第一神偷”的名号,总得做点大事吧!只是偷普通的东西,怎么能显出神偷的能耐?
江南八韵堂的老堂主以前是武林盟主,他死了,八韵堂的威望下降一截,实力也跟着下跌。李空儿选择在八韵堂祭奠老堂主的时候动手,很多送上祭礼的人完全是来凑热闹的,想要混进去一点不难。
捡了这么个软柿子,李空儿的神偷之名,在江湖上又要传扬好几年。
凡是提到老堂主,就得说说八韵堂被偷走的宝物。因为这里面有老堂主昔日纵横江湖使用的兵器,与红颜纠葛的信物,还有亲率武林人士覆灭的邪道帮会令符等等。
李空儿这事做得很不要脸,却非常有效。
借着死人扬名,只要这个死人足够有名望,就不怕自己没名气。
李空儿这招是跟杀手们学的,那些杀手也跟他一样见不得光。
即使遭到江湖人的一致唾骂又如何?难道平日里走在街上,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还会被人认出自己是神偷李空儿吗?根本不可能!
然而意外发生了,这些宝物里有一件金丝甲,他脑子发昏拿去跟相好炫耀,最终害死了自己。
他死得委实太惊天动地了一点,气得他师弟心肝肺都疼得要命。
师兄一死百了,可神偷李空儿的牌子砸了啊!他们空空门要怎么办?
这个李空儿很不甘心,他认真追查这件事,发现确实有猫腻,越查越深最后牵扯到了藏风观,于是他灵机一动,想着如果能够重新找到金丝甲,事情就好解决了!
神偷李空儿是诈死!是为了调查幕后黑手!
怀着这样的心思,这三年来他完全放弃了“神偷”的身份,借着高明的轻功跟巧妙的脱身功夫,辗转探听真相。
藏风观青乌老祖意图谋反,暗中对齐朝龙脉下手的事,李空儿最初也是半信半疑,结果当真在某个地方挖出了一枚浸泡在污血坛子里的金蝉,顿时兴奋莫名。
这枚金蝉是当年某个邪派的信物,倒霉师兄偷盗的八件宝物之一。
金丝甲可能也被埋在某个地方了!
李空儿跑遍了雍州,誓要找出金丝甲,为“神偷”正名。
为了避免引起藏风观的注意,他总是很小心。关于屋顶的木盒,李空儿也觉得藏在这种地方太轻率了,不可能真有宝贝,可是他不愿错过。
来都来了,找呗。
不仅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连狗都没放过,唯恐村里有藏风观的人,结果还是翻船了。
李空儿在心里拼命骂孟戚与墨鲤,偏偏他还不知道坏了自己好事的人到底是谁,竟然捷足先登拿走了金丝甲!
为了脱身,他一边冲击穴道,一边等着那两人出现,想要试探对方的立场,如果都是跟藏风观过不去的人,那就皆大欢喜!结果等来等去,等到晌午时分,还是只有几个不懂武功的村民来来去去。
李空儿的眼神愈发阴冷,有个村民被他盯得后背发毛,急忙去找村长了。
打也打了,送衙门吧,又怕这贼跑了以后回来报复,村长也是左右为难。
谁都没有注意,一只白绒绒的毛团沿着墙角飞速跑了过去。
孟戚已经很习惯这个身体了。
随着过往的记忆慢慢恢复,他变成沙鼠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不自在,虽然毛色显眼,但是总能做到挨着别人视线的死角跑动。
就算前方有六个人,还没有遮蔽物,沙鼠也能保证没有一个人看到自己。
沙鼠眼睛里的一切都是放大的,他能看到很细微的、身为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比如刚才在村外的林子里细细勘探了一圈,孟戚发现某株半枯梅树的下面,曾经被人放过东西,只不过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几次折腾之后,这株梅树伤了根。
至于村长隔壁的张德子家,虽然屋子家具都还像样,却穷得叮当响,碗都是豁口的,米桶都要空了,稍微值钱的小物件更是一个都看不到。
几件冬天的厚袄厚衣里面都有当铺做的标记,说明曾经典当出去,后来又赎了回来。
墨鲤能推断出来的事,孟戚当然也能。
张德子根本不在家,一早就跟着那些赶集的村民出去了,孟戚觉得事情要麻烦了,可是不知道张德子去了哪家赌坊,也不知道他会对什么人胡说,孟戚决定先解决那个贼。
村民们惧怕李空儿报复,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或者退出祠堂。
李空儿正在得意,忽然后背一凉,他连忙望向地上的影子,正看到一个人右掌抬起,虚虚地罩在自己后脑上,只要微一吐力,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前辈饶命!”
李空儿脱口而出,这时他才发现留在祠堂的两个村民好像被人点了穴道,睡得人事不知。他要是死在这里,根本没人知道谁杀了他。
李空儿愈发慌张,尤其看到那突兀出现的人影,就像是神龛旁边幔帐里冒出来的鬼魂,身上还披着幔帐呢!
“我不会把金丝甲的秘密说出去的!”李空儿眼珠骨碌碌地转,他确定像这样的高手,估计不会为藏风观办事,也不是藏风观能够收买得了的,于是咬咬牙交底了,“金丝甲之事背后有阴谋,我是为了给师兄报仇。”
说着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说了一通,重点是青乌老祖有意用这件宝物搅得武林不宁,如今又放出厉帝陵的消息,必定有鬼。
“……前辈,如果这时候有人拿出金丝甲,揭穿青乌老祖的阴谋,拯救武林同道,必定会扬名天下!”
李空儿说得十分激动,孟戚却是嘴角一抽。
破坏青乌老祖的阴谋,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后面那些就算了!他不是江湖中人,跟那些家伙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同道”。
那些人死也好,活也罢,孟戚都不关心。
“什么金丝甲,我怎么不知道?”
孟戚把话说得冷飕飕的,李空儿一愣,有点不甘心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道:“是是,没有金丝甲,我什么都没看到!”
孟戚见他一副油滑的模样,就很是腻味,狂性一不小心占了上风。
手上内劲一吐,李空儿身体剧震,张口要叫,却颓然栽倒。
人没有死,可是头部受到重击。
轻则失去一两年内的记忆,反应变得迟钝,严重的话可能连路都走不稳了。
孟戚后退一步,身影重新回到幔帐后面,再隔空解开村民的睡穴,又变回了不起眼的沙鼠。
沙鼠刚沿着墙根溜出去,忽然看到村里一片慌乱,人人都往村口跑。
沙鼠想也不想,迅速蹿到了一堵墙上。
它身量小,想要不暴露自己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有爬高了。
沙鼠胖归胖,却真的很灵活,绝对没有能够难倒它的墙。
孟戚首先看的就是村长家,那边没事,不过他依稀看到了墨鲤的身影。
看来大夫也被惊动了。
沙鼠再转过脑袋望村口,便见到一个老学究似的人,做儒生打扮,胡子花白,看似年老体弱然而手里却提着一个人,像提着一只鸡似的。
儒生走到村口,笑眯眯地把手一松。
原本被他提着的人跌倒在地,满脸惊恐地磕头喊着求饶,正是张德子。
“你没骗我?”
“没有没有……我们村里真的有宝贝,好像是金的!”张德子脸色发白。
老儒生眉毛一掀,怒道:“什么金的银的,你之前说的可不是这个。”
“是金丝!金丝……”张德子显然想要补上后半句,可是他想不出来,最后硬着头皮说,“是金丝灯笼,也,也许是金丝钗,反正很值钱。”
说着,他对着村长家一指,哀声道,“就在他家!”
老村长走得慢,人还在后面呢。
张德子这一指,不偏不倚,恰好是对着墨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