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73|治生乱(1 / 1)天堂放逐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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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月有余又见青江浩浩之水。

说是渡口,却像一个小镇客栈茶馆酒楼一应俱全。

有富庶商户去的地方也有供卖苦力的脚夫歇息的茶摊。

一个大的粗瓷碗从桶里直接舀起茶水,一文钱一碗码头上扛货的壮力喝完了茶甩着胳膊又去忙活了。

街面不算整洁丢弃着一些杂物碎屑。

喝粗茶的人沿着路边随地就坐操持着天南地北口音的人来来去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这是汗味、劣酒、牛马牲口、以及各种货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气味自然说不上好闻很多大商行的管事都是掩着鼻子下船的。

不过码头上的人早就习惯了他们分为好几个帮派。这种“江湖帮派”是为了混饭吃穷苦力不想白干活,不想被那些商行欺压,便拧成一股绳久而久之这种帮派就成了码头渡口盘踞的地头蛇。

官船与商船停靠的码头是不同的,它们一东一西地分布在这座小镇的两边。

其中商船使用的西码头旁边,还有一处专门隔出的水湾停泊着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这便是青江渡口了。

雇船与搭船似有天壤之别,码头俨然有序,渡口这边却是杂乱不堪。

马车隔了老远就过不去了,到处都是等渡船的人挑的担子与携带的筐子一起堆在路边,还有带着活鸡活鸭,嘎嘎的叫声更添了几分乱象。

陆慜傻了眼,正捏着马鞭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头上裹着毛巾的黑瘦汉子主动走了过来,用京畿附近的关中方言问道:“这车上船不?”

陆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黑瘦汉子咧嘴一笑,换了一口流利的官话道:“您的车要上渡船不?这得走大船,您这是来迟了啊,要天不亮的时候到渡口,否则路就被堵上了!咱们这儿要过江的人太多了,要是落在后面过不去,就算到傍晚也上不了船。”

陆慜起初还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搭讪,听着听着就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不等墨鲤与孟戚说话,书生已经一掀车帘,板着脸道:“十文,再多没有了。”

黑瘦汉子一听他的太京口音,脸色就变了,方才那副笑容满面的和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伸出手道:“是一个人十文钱,给了立马带你们过去。”

“二十文,再多我就找别人!”书生取出一串铜钱直接扔了过去。

黑瘦汉子沉下脸,瞪视着书生。

两人僵持了一阵,黑瘦汉子最终哼了一声把铜钱揣进怀里,没好气地说:“算我倒霉,过来吧。”说完往旁边的商船码头走去,陆慜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墨鲤已经隐约明白了。

“这是惯例?”

武功高的人,眼神也好。

原来较大的渡船停在商船码头,他们既不揽客也不吆喝,凡是带了许多行李或赶着车马的人想要过江,必须拿一笔钱给黑瘦汉子这样的地头蛇,否则连渡船都找不到。

书生点了点头,低声叹气道:“听人说早年不是这样。”

陆慜奇道:“你既知道里面的关窍,方才我们直接去码头不就成了?”

书生瞥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二愣子,都不知道看周围吗?

“你觉得他是一个人?这附近游荡的闲汉,码头上的苦力……只要你硬闯,就会立刻知道这儿有多少人了,最后每一个人你都要给钱!你能怎么办,报官?”

虽然京城外的渡口有好几个,但这里是最主要的一处。

有人在此讹诈百姓,管着渡口跟码头的官吏会一无所知?小镇东面就是官船用的码头,常年有小吏值守,镇子总共就这么大,不知道就怪了!

“……就算这儿的官收了好处不管事,也可以去找太京府衙跟漕运司!”陆慜心道,实在不行他还能给大皇兄写封信呢!

随后又想,大皇兄日理万机,他怎能多添一桩事过去呢?陆慜下意识地望向孟戚,神情间跃跃欲试,好像还很希望来这么一遭,然后那些人都被国师打趴下。

孟戚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二皇子缩起脖子嘀咕:“这等贪婪欺市的小人,留着做甚?”

“现在不是要钱那么简单了。”墨鲤忽然道。

陆慜还没有反应过来,锦水先生已然变了脸色,连忙四下张望。

蹲在路边的苦力似有意似无意地打量着这辆车,还有几个像是商行伙计的人恰好路过。码头帮派的“带路生意”十分兴隆,除了他们这边的黑瘦汉子,另有几队人也赶往码头旁边停泊的渡船。

书生看谁都可疑,扶住车厢壁的手都开始颤抖。

陆慜连忙问:“墨大夫,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有歹人?”

墨鲤盯着黑瘦汉子的背影,缓缓点头。

孟戚比墨鲤发现得还要早,只不过他没有出声提醒。他示意陆慜躲进车里去,然后顺理成章地看着墨鲤换了个位置坐到车辕旁边,毕竟马车就这么大,车里只能容得下两人,再多一个就连转身都难。

“大夫什么时候发现的?”孟戚顺势靠过去压低声音询问。

“他一路都在跟人打招呼,又显得非常紧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墨鲤没有推开孟戚,远看倒像是两人在窃窃私语。

周围的气氛立时有了微妙的变化,有几个人警惕地望过来,好像在盯着他们。

“下车……我要下车。”书生脸色煞白地说。

“来不及了。”孟戚侧头看车里,笑道,“如果是冲着你来的,即使你下了马车,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说完孟戚感觉到一股内力“戳”中他的腰。

墨鲤神色肃然,孟戚立刻改口道:“锦水先生无需担忧,俗话说亏心事做多了总是要栽跟头的,他们敢动手,我就能让他们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自然是去投胎轮回。

书生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心惊胆战地望向孟戚,以为这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墨鲤:“……”

忍不住戳了第二下。

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吓人?

之所以戳腰,是因为这股外放的内力是由手指凝出的,墨鲤坐在车辕上,手指最近的地方自然就是某人的腰腹。

两人并肩而坐,孟戚的右侧腰就成了最顺手的目标。

墨鲤在“孩童”之时,秦老先生带他走山路。

只要觉得前面有危险,秦逯就及时外放内力把孩子挡回来,拿捏的力度很轻。后来墨鲤有了师弟唐小糖,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以同样的办法提醒小师弟,每当小糖念书念着念着打起了瞌睡,墨鲤就会拍他一下,通常是拍背。

用戳的,墨鲤还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胖鼠那挥之不去的印象罢,圆胖肥软,就很想戳。

莫名其妙挨了第三下的孟戚疑惑抬头。

话说第一次是责怪他不把话说清楚,让锦水先生以为自己连累了他们,第二次是责怪他好端端地非要吓人,可第三次是为什么?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啊?

“咳。”墨鲤不好解释自己戳上了瘾,顺手多给了一下,他镇定地把这些都当没发生过,劝慰锦水先生道,“先生的仇家能买通码头这里的人?”

书生先是不敢置信地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嗬,你什么意思?”陆慜脾气上来了,不由得皱眉。

“我……虽知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但是……”

书生死死地咬着牙,仍旧不肯吐露详情。

陆慜不忿,正欲追问,孟戚阻止道:“行了,他不说,大约是怕连累我们。”

唔,这次没有被戳。

孟戚精神一振,表面上却还是懒洋洋的做派,他不紧不慢地试探道:“或许事关一件不能说的秘密,凡是知道的人都有麻烦。”

书生带着几分狐疑,又有些羞愧,涩声道:“正是如此,我选在游春会这日匆忙离京,本也是躲着他们,没想到……”

这时马车已经通过了开阔地带,高高堆起的货物足够阻挡远处人的视线,人在里面穿行就像是经过叠石遍布的假山,往往听得见声看不到人影。

马车拐了一道弯,货物堆里立刻跳出了五个人。

有的抓马缰,有的率先把马车后面多带的那匹马牵走了,两个人手持木棒围着车,剩下那个身形高大、长着一双三白眼的大汉狠狠一脚踹向车轮。

然后踹了个空。

车明明在那儿,不知道为何脚距离车轮差了一截,三白眼大汉重心不稳,一头栽了过去,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扶得快估计脑门都要磕在车厢上了。

那带路的黑瘦汉子险些笑出来,还好及时捂住了嘴。

“很好笑?”三白眼大汉抬脚又要踹那黑瘦汉子。

后者跑得快,避开了接着连声讨饶:“查爷,您见谅,小的怎么敢呢?”

黑瘦汉子飞快地扫了一眼墨鲤,顿了顿然后赔笑道:“这些个都是外来的,不知道查爷的名声,可能一不小心沾了不该沾的人,您看”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快滚!”

“是,是!”

黑瘦汉子点头哈腰,神情踟蹰,眼里带着惊忧。

“有趣。”孟戚挑眉。

这个声音低得只有墨鲤能听见,墨大夫看着那黑瘦汉子很是不解,素昧平生,既然把他们带进了陷阱,为何又要求情?

黑瘦汉子磨磨蹭蹭地不走,那几个人没好气地喝道:“怎么着,还想留下来挨查爷一脚?”

“不是,您看……这阵子已经在码头上抓了好些人了,小的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可那些都是读书人。青蛇帮的兄弟在这里混饭吃的,查爷您一句话,咱们赴汤蹈海也得卖力,可兄弟们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都是有家有口的,您不给个准话,兄弟们心都悬着。”

三白眼大汉横着他,阴阳怪气地问:“这是你们帮主的意思?”

“哪能啊,帮主那个远见什么识的,我不懂!也不敢打搅他老人家,这就是我的意思,不不,我是说……”

“何耗子,别打听你不该知道的,要是活腻味了,江里的鱼还缺口吃的!”

黑瘦汉子被这么一吓,急忙摆手,缩着脑袋跑了。

查爷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骂道:“狗东西!”

随后查爷的目光落到墨鲤脸上,约莫是觉得车上的人太过镇定,他把到了嘴边的浑话咽回去,眯着眼睛问旁边的人:“是什么来路?”

“不清楚。”

“这是京城最大的那家车马行卖出的车,还是旧的!”

“车上有四个人,目标躲在里面呢!”

一个手持木棒的人肯定地说,“我看得真真切切,方才他跟何耗子因为钱的事吵了两句,我坐在路边茶摊子上,一眼就认出来了!”

车厢里,陆慜望向身形摇摇欲坠的书生,好奇心快要迫使他跳下去抓着那个查爷的衣襟,厉声命令这帮人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旧马车加上孟戚等人身上普通布料的衣裳,让查爷下定了决心。

“把人抓出来!”

孟戚舒展手臂,伸手把陆慜从车里推了下去。

“……我看谁敢?”

二皇子立刻回过味,抄起手里的马鞭,冲着围车的人就是一顿抽。

陆慜不会武功,这是对孟戚而言,其实二皇子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会弓箭,骑在马上能用几种兵器对战。他只是好武,没有武将之才,也不可能成为武艺绝伦的猛将。

不过这会儿的敌人也不像样,似乎只有护院打手的本事,陆慜完全应付得来,纵然以寡敌众,也是不惧。

“下盘倒是挺稳,步法太乱。”孟戚慢悠悠地说。

墨鲤疑惑地问:“他跟六……跟老六打了好几次架,你没瞧见?”

孟戚嗤道:“丢人!他弟弟小他五六岁,矮他一大截,竟还被打得鼻青脸肿。”

陆慜听到这话,鞭子抽得更狠了,同时委屈得要命。

老六那是什么身手?人家有千方百计网罗来的高手教武功,他母族使不上力,加上年岁大了筋骨硬了,心一横想着学什么武功秘笈,直接收买一个高手去刺杀皇帝不是更快吗?哭哈哈地学个十年,傻不傻?

结果证明傻的是自己,二皇子憋屈极了。

三白眼的查爷怒喝一声,生生抓住了马鞭,猛然发力,这劣质马鞭就断了。

陆慜一个踉跄,差点随着马鞭被拽过去。

“敢在太京这块地面上放肆?我看你们是……”

查爷的声音戛然而止,张着的嘴里塞着一只臭鞋。

二皇子惊愕回头,只见其他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鞋子同时也砸中了查爷的鼻子,他涕泪齐流,人晕乎乎地原地晃荡。

爬到货堆上的黑瘦汉子手里拿了只鞋子,神情呆滞。

他扔出去的鞋是要砸查爷后脑的,却莫名其妙被一阵风吹得拐了个弯,这也就算了,他揉眼睛再看,查爷带来的另外四个人也趴下了,跟撞鬼似的。

附近的货物堆上陆续冒出好几个脑袋,都是码头上的苦力,他们吃惊地问:

“怎么回事?是耗子干的吗?”

“不是我,我就扔了只鞋……”

黑瘦汉子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望向马车。

孟戚拍了拍衣袖上的灰,不做声。

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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