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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竟是阁主当面失敬了,看来我打搅了一桩好买卖。”

孟戚意有所指长信帮主被他这一句话说得脸色发白就差原地挖个洞钻进去了。

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尴尬以及深深的畏惧。

长信帮主来客栈做什么?自然是想要卖消息给风行阁。

前朝国师现身奉威镖局竟然是齐朝锦衣卫?!

要不是蔡老爷子把人认出来了他还不知道这煞星的来历呢!

跑慢了消息就不值钱了。

卖他人行踪牟利被苦主正面撞上……这已经让人头皮发麻了更要命的是孟戚显然不像是宽容大度不去追究的人。

联想昨晚的遭遇长信帮主就感到后颈发凉。

喂蚊子这招数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幸好他满身泥污,早年又学过些敛气的功夫,这才没有遭到野蚊重点“照顾”。长信帮主想到今日太阳升起时见到龙头会诸人的惨烈模样便有呲牙的冲动。

看着都痒。

长信帮主以己度人,觉得孟戚必然要找自己算账了。

殊不知孟戚早就想到了更深处,他要追究的事也不是这一桩。

“风行阁在江湖上名号响亮称一声如雷贯耳也不为过。”孟戚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书生。

“不敢吾等不过是市井末流,搜罗江湖人需要的消息然后卖之糊口,如何敢在孟国师面前充大?”

秋阁主神态谦恭,完全不像是拥有显赫声望的江湖巨鳄。

事实上风行阁已经触及了许多江湖宗派的底线虽然武林中历来都有做卖消息生意的组织,但是那些人都有顾忌,生意不敢做得太夸张,通常只是搜罗消息,整理一番再辨别真假之后就卖出。有时连谣言都卖,甚至会沦为有心者花钱故意散播谣言的地方。

这才是大宗派眼里的江湖消息贩子,像风行阁这般不规矩的,就该早早消失。

结果风行阁并没有消失,还把各地分舵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收了钱就毫无顾忌的泄露大宗派隐秘,连好些武林前辈年轻风流遗落在外的子女都知道,更别提一些道貌岸然之辈背后做下的龌蹉事了。

恼羞成怒上门找麻烦的、想要灭口的、做了不能见光的事怕被人知道的……多不胜数。

风行阁的安然无恙,证明其麾下高手众多,在各地分舵都有高手坐镇。比起这个,能探查诸多隐秘第一时间掌握各类消息,又是另外一项了不得之处。

孟戚正是因为后者,才对风行阁留心。

曾率戎马踏九州的人,太清楚情报的重要性了。

太京牡丹坊那一番接触,令他对风行阁起了兴趣。在太京时还特意跟踪过这些人一段时间,最后发现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跟官府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孟戚没有放松警惕,因为风行阁做生意的对象还包括运货贩卖的行商。

张口能说出各地粮价布价盐价,何处歉收何处丰裕,以及官员清廉与否……这是何等有用的力量?培养这个势力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孟戚一边怀疑,一边又觉得自己多心,因为风行阁没有劣迹,还揭穿了不少人的罪行虽然收钱,准确有效的商货情报令一些商队获益匪浅,同时缓解了某些地方高昂不下的物价,百姓受囤货缺物之苦少了。

那些试图买下所有货物推高价格的当地商行,会遇到面对牟利心切赶来的行商,一船接一船,一天一车队,除非官府找个由头没收货物,否则什么商行能控得住行情继续囤货居奇?

在朝廷官员看来,风行阁极其危险,且意图不明。

可除此之外,它对百姓有更多的益处,又隐隐制约着武林中那些自以为能一手遮天背后作恶的宗派一心要谋反干大事的青乌老祖例外,孟戚索性放下了怀疑。

此世已非楚朝,许多事都在发生变化,只要不是为祸乡里,旁的事倒也不用轻易下判断。

人不问心,道不求真。

太过计较别人的本心跟目的,世事便没有多少能行的了。

乘马车来豫州的路上,孟戚与墨鲤闲聊时还提到过风行阁,好奇这么一个不寻常的江湖消息贩子头目会是什么模样。

或许是一个五十来岁,闯够江湖积累了大量人脉开始赚钱养老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年轻有抱负,准备做一番大事的人。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家破旧的客栈里,与风行阁主不期而遇。

孟戚扫了卡在柜台下面的客栈掌柜一眼。

掌柜伙计都不像是风行阁的人,长信帮主急着卖消息,如何能准确地找到这家客栈来?

莫非

葛长信这个滑头,早一步跟风行阁主见过面了,知道这位知晓了江湖诸多秘闻的大人物在这里,出得起价钱,也对前朝国师的传闻有兴趣。

“阁主到这里来,想必不是算到了这里有热闹看。”

孟戚指的是客栈外面依旧打个没完的四帮十二会。

书生失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哪儿及得上六百两金子的买卖?”

他出乎意料的直接,别说孟戚了,就连墨鲤都感到奇怪。

风行阁这是在做什么?示好吗?

孟戚却不怎么愿意买账,戏谑道:“风行阁最贵的消息价值千金,飘萍阁属于哪一类?”

秋景不慌不忙地说:“风行阁的消息大多是明码标价,也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有时候消息也因人而异。譬如在下不提,孟国师也能查到六百两黄金的来龙去脉,买消息不过是验证所想和节省时间,于是这消息在国师这里就喊不上价了。既不值当,在下索性用它做个见面礼。”

这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漂亮至极。

不止听着顺耳,也没丢风行阁的面子。

墨鲤忍不住又看了书生一眼。

孟戚立刻注意到了。

这不是吃味,孟戚不会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什么?国师就是这样的人?

不不,洞察细微,分明是长处。

孟戚留心这个,是因为方才风行阁主自报家门时,墨鲤的反应像是慢了一拍,目光狐疑地打量秋景。

那不是惊讶的反应,更像是看到了疑惑的东西,为进一步确定才耽搁了。

孟戚想问的时候,墨鲤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有了大夫这个无意的提醒,孟戚就处处留意,如今真被他看出些许端倪。

秋景年岁轻,人却是极沉稳,加上一群武功好手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个个皆是恭顺敬重的模样,叫人立刻将秋景高看了几分。

秋景的武功不高。

还不如他的手下。

他其貌不扬,看着极为普通,旁人见了只会以为秋景刻意收敛气息,叫人看不透虚实,于是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一见面就被墨大夫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秋景对着二人略微变化的表情,以及扫过自己耳垂、脖子的视线,身形顿时一僵。

风行阁主心里有些不敢置信,面上笑容不变,直接了当的将飘萍阁的几个情报丢了出来,端的是诚意十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如果这个笑脸人有手段势力大,还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别人总是会给面子的。

孟戚收下了这份示好,与墨鲤离开了这家客栈。

他们一走,长信帮主立刻苦着脸凑过来,嘴里说着讨饶的话,发誓绝对不是自己把人引过来坑秋景的,当真是不小心撞见的。

秋景知道事情确实是这么回事,可这不妨碍他借题发作,恐吓讹诈了长信帮主一回,让后者缩手缩脚不敢吱声,最后讪讪地离开了。

“阁主……”

秋景被属下一唤,这才回神。

他摸向脖颈,竟然把“喉结”取了下来。

这是用面做的假喉结,硬软适当,涂了层油后又揉进去一层豆粉,与肤色相称,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没有掉,他们是怎么发现的?”秋景纳闷地问。

“阁主的意思是”

随从十分震惊。

他这位主人,其实已经有三十来岁了,为了掩饰声调较男子略高的事实,才装作年轻,嗓音还没完全变过来。

“阁主虽然不经常出现在人前,但是从未有人发现过您的身份。”

女扮男装者,古来有之,但是都很难装得像。

一个是姿态,习惯了礼教约束,男女走路跟说话见人时的习惯都不同,乔装了也会有深深的违和感,令人看着别扭。

一个是谈吐,女子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外界事物,平日里也很难畅谈己见,故而总是有几分缩手缩脚,很在意被人碰触。

这些毛病,秋景自然是一个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耳洞。

也没易容,作假的就是一个喉结。

一个清俊秀美的少年,或许会被人怀疑是女扮男装。

可是一个其貌不扬,肤色粗黑的穷书生,绝对不会有人无端做此怀疑。

秋景生来就是这般模样。

描什么柳叶眉,画什么樱桃口,敷什么茯苓粉……用不着。

倘若真生得一张芙蓉面一双含情目,肤若凝脂白皙可人晒都晒不黑,她怕是愁都要愁死了。

多不方便。

“他是怎么在一个照面就看出问题?”秋景说的是墨鲤,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世间真有神医,透皮能见骨,一眼辨出男女?”

蔡老爷子沉着脸回来了。

打得不可开交的四帮十二会瞬间哑了火。

那些满肚子算计、一脑袋利益的帮会头目,看到龙头会那一群面目红肿龇牙咧嘴不停地在身上胡乱挠动的人,一时之间都愣了。

数一数,人好像一个都没少,连龙头会被掳走的账房都被人扛回来了。

蔡老爷子脸上一排包,红彤彤的。

毒蚊子咬过的包,不仅奇痒无比,还会肿成一个圆形或者长条状的方块。

现在几个肿块连在一起,活似被谁打了一拳。

这还算好的,蔡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脸上有皱纹,蚊子不好下口。那些年岁较轻的帮众,特别是生得白胖易出汗的,均是鼻尖肿一块,脸颊肿两片,脖子下巴更是惨不忍睹。

蔡老爷子尚且能忍着不挠,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毅力了。

越挠越痒,于是连同肿块在内的皮肤被抓得红一道白一道的,好些人还挠破了,脸挂血丝。

看上去像是跟野猫一夜苦战。

碍于蔡老爷子面子,众人都在憋笑。

不过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原因自然是奉威镖局。

且说蔡老爷子受了内伤,又被蚊子折磨了个通宵,好不容熬到穴道自动解开的时候,身手难免迟缓,这一缓,就没能抓住身份败露急着逃跑的杜镖头。

那边长信帮主跑得也不慢,眨眼间蔡老爷子身边就只剩下龙头会的帮众了。

巧合的是,奉威镖局留在城里的这些人因被打劫钱袋知道了前朝孟国师出现,惊骇之下慌忙退走,直接导致蔡老爷子回来的时候,一个奉威镖局的人都没找到。

为免节外生枝再起风波,蔡老爷子索性把杜镖头的身份告诉了四帮十二会另外十四家的头目。

众人又惊又怒。

江湖人对官府很是抵触,连投入六扇门效力的都要被他们骂做鹰犬,更别提锦衣卫了。

自陈朝起,锦衣卫在民间就声名狼藉。昏君奸臣祸乱朝纲的龙套活儿他们包了,持强凌弱欺男霸女的事情也要掺和一脚,总之哪儿有不平事,哪儿就有锦衣卫的踪迹,陈朝如此,齐朝也好不到哪去。

听闻豫州道上最有威望的镖局竟然是锦衣卫的探子,气性大的江湖人当场抽刀,叫嚣着要砍死这群家伙为民除害。

一群吓得百姓不敢出门不敢做生意的地头蛇,张口说要为民除害,也是很滑稽了。

身在其中的人,丝毫不觉得。

哪怕有人心底觉得可惜不能搭上官面路子,明面上也得表现出义愤填膺,争着去杀为祸朝野的鹰犬。

蔡老爷子少不得说两句劝慰的话,让众人冷静,多为帮中弟兄着想,多为手下人的家眷着想。要在一个地界上混饭吃,就不能把官府得罪狠了。

众人又发了一通狠话,然后从善如流,全都带着人撤了。

江湖道义嘛,只要喊得响亮,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道义无可挑剔就行,谁还较真呢?那不是为难自己吗?

于是县城里一下清静了。

衙役捕快们松了口气,得意地回去表功讨赏,哪怕什么都没做,也不妨碍他们将打退闹事者保住县城铺子民舍的功绩戴在自己脑门上。

听着外面的动静似是恢复了正常,街上店铺终于纷纷开了门。

孟戚没打算立刻走,马车已经没了,他准备在城里买些物品。

之前街上铺子没开,出去也没用,索性在客栈里坐坐,没想到会有一番收获。

“没想到风行阁主竟是女子,大夫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是大夫。”

墨鲤无奈,又补了一句,“还是龙脉。”

龙脉不会被人的长相迷惑,更能看清本质。

“孟兄又是如何发现的?”

“大夫既然怀疑,那自然是对的,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了。”

孟戚觉得这是一个吹捧墨鲤,哦不,秦逯医术的好机会。

得了秦老先生真传的墨鲤,绝对是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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