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钻进大夫怀里睡觉更舒服呢?
沙鼠表示没有了。
爪下的肌肉软硬适中,还暖融融的。
夏天的衣服单薄又透气衣领上面微微敞开胖鼠忍不住拨弄了两下。
墨鲤感到沙鼠不老实地在里面拱来拱去。
“孟戚?”
大夫忍不住低声警告某人。
沙鼠顿住,然后慢慢钻出脑袋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仿佛之前只是闷到了。
然而衣襟这块有点不好固定只能用爪子紧紧地抓住一块布料然后整个身体悬空着挂在那里。
冬天衣物厚衣服之间的空隙小沙鼠不会掉下去现在就不一样了。
没过一会沙鼠就哧溜往下滑了一截,它本能地蹬了两下后肢,重新回到“瞭望口”。
当沙鼠第五次蹬腿的时候墨鲤停住脚步默默地将它掏了出来,搁在肩膀上。
墨鲤侧头和它对视,然而毛茸茸的沙鼠一脸无辜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
沙鼠耳朵一动身上的毛发忽然竖了起来,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跳下墨鲤的肩。
同时墨鲤听到脑后传来的一阵风声。
偷袭?
他猛然返身,抬掌卸去扑来的力道,内劲隔空将偷袭者抛到了旁边的枯木上。
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夜枭喙爪锋利。它原本隐藏在树木高处的枝叶间寻找猎物,黑暗里它能洞察一切,而那个人类肩膀上圆滚滚的东西它不认识,然而格外肥美,还散发着一股无比好闻的诱人气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多年前它在南边一座山里遇到的情况,那儿的猎物都很好吃。这个肥嘟嘟的小家伙,甚至胜过夜枭当年吃过的所有美味!
夜枭无声无息地张开翅膀,就在它腾空的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伸出利爪准备狠狠扣入猎物的皮毛,那只美味的小东西就察觉了。
这原本是志在必得的一次捕猎,速度不比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差多少。
结果猎物跑了,快得甚至留下了一道残影,夜枭冲到一半才发现,这时它已经很难改变自己的姿势,只能拼命扑扇了两下翅膀,也就在这个时候,它被一股大力推得在半空中翻了六个圈儿。
“砰。”
夜枭挂在了倒伏的枯木上,羽毛乱飞。
直到摔晕过去,夜枭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鲤恍然,这是他的疏忽!
他就不应该让沙鼠冒出脑袋,更不应该把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以至于被夜枭盯上。
孟戚第一次变成沙鼠,是在大旱三年的雍州,但凡能吃的东西都被饥民扒拉了一遍,人烟聚集的村落也很少出现个头较大的野兽猛禽。后来则是太京,都城里需要担心的只有狸奴。
墨鲤连忙在地上找沙鼠。
随后看到的情形惊得墨鲤的呼吸都停滞了。
岩石上盘踞着一条通体灰褐斑纹的蛇,头颅扁平,正对着胖鼠嘶嘶地吐着信子。
太近了,这个距离太近了。
这条蛇可能原本在休息,沙鼠也没注意到它的存在,为了躲避夜枭,沙鼠窜到枯枝败叶遮蔽的石缝旁,惊动了里面的蛇。
墨鲤缓缓扣住袖中的刀,正要准备动手的时候,沙鼠忽然侧过身体,以一个踢蹬的姿势狠狠踹了身边的碎石块一脚。
“啪。”
毒蛇准备窜起来攻击的瞬间,被一块石子准确地砸中。
因为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沙鼠,毒蛇半个脑袋都扁了。
墨鲤:“……”
胖的好处是,力气大?
大夫片面地忽略了自己在身为一条鱼的时候,力气也不小的事实。
其实这种时候,最有用的办法还是变回人形,只是这条蛇当时距离太近,沙鼠跟人的差别又太大。造成的结果就是孟戚可能会直接不穿衣服的、压死、一条蛇。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情况。
差一点的话,蛇可能在临死前直接给孟戚来上一口。
那就麻烦了……
虽然作为龙脉,他们比一般内功高手的抗毒性更高,灵气会慢慢地把这些剧毒排斥出去,但这需要一个过程。毒性越强烈,耗费的时间就越长。
墨鲤可以进行救治,加快中毒恢复的速度,可是墨鲤一点儿都不想看到孟戚满脸黑气毒性发作的模样。
更不想看到胖鼠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我应该用竹筒把你罩起来。”墨鲤看着沙鼠说。
竹筒勉强算是一层盔甲,至少可以抵挡毒牙。
沙鼠一溜小跑,中途还特意绕开了挂着夜枭的枯木。
墨鲤不等它跑过来,一把捞起沙鼠揣进了怀里。
胖鼠沾了泥的爪子缩着,不知道是否应该碰触大夫的胸膛。
浑身僵硬。
这让墨鲤紧张地把沙鼠拎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
难道已经被另外一条蛇咬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沙鼠再次竖起了耳朵,扭头望向林子左侧的漆黑。
墨鲤飞快地用手掌盖住沙鼠,提起内力仔细辨别那里的动静。
林子里愈发静谧,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不对,有个地方没有风传过来!
“什么人?”
墨鲤的指风打得草叶乱飞,黑暗里跳出一只野兔,它慌张地奔逃着。
墨鲤没有被骗过。
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但是一刹那间,他又察觉到了在野店里被人窥看的感觉。
“阁下一路尾随至此,有何见教?”
沙鼠隔着大夫的手指缝隙往外张望。
墨鲤立刻把它塞回去,然后松开了手。
同时他迅速在心中猜测着这不速之客的来历。
是飘萍阁的杀手、想探查秘密的风行阁中人,还是一直被人揣测有但谁都没找到的圣莲坛高手?
不猜四帮十二会,以及齐朝锦衣卫等等别的势力,是因为这暗中隐藏的人武功极高。在野店里还算有迹可循,然而到了这座山林之中,气息就像朽木一般,很难察觉。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庙小容不下大菩萨,这样的实力或许能跟宫钧、甚至青乌老祖一较高下了。
树枝沙沙作响。
一个人影缓缓步出,他穿着灰色的袍子,脑袋光秃秃的,脸上一把乱糟糟的白须。
“阿弥陀佛。”老僧合掌作什,垂眼念佛,“施主,老衲有礼了。”
墨鲤:“……”
庙跟菩萨什么的,只是个恰好想到的形容,万万没有料到真的来了个和尚。
“大师不在佛前念经,半夜追着旅人进山,这是何意?”墨鲤皱眉,神情愈发肃穆。
沙鼠感觉到大夫的右臂绷紧了,肌肉拉扯着肩背,原本似涓涓细流般的在经脉里趟过的内力陡然增加,像是四肢百骸一起苏醒过来,这股浩瀚强横的力道正在酝酿,随时都会劈出锋芒夺目的一刀。
这种变化,从外表很难看出。
孟戚有点着迷了。
他听到墨鲤心跳的声音,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是面对强敌的“认真”。
孟戚想要琢磨外面的奇怪和尚,然而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跟墨鲤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们直接打起来了,还打了一夜,直到掉进三百里外的青湖。
当日墨鲤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衣袍下面,就跟现在一样。
沙鼠贴着大夫的胸膛,止不住的浮想联翩。
“施主不必紧张,老衲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行脚僧。”
老僧长了一副凶恶的样貌,气息却慈和广博,垂眼合掌的时候更是有种看透世情的超然明悟。
能让墨鲤握刀的手缓缓松开就是实证。
尽管提起的内劲没散。
一个是慈悲为怀万事好说话的和尚,一个是别人不做恶事就以礼相待的君子,所以打是打不起来的。
“老衲的师弟昔日受故人之托,照顾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此子家中不幸,又体弱多病,蒙佛祖庇佑磕磕绊绊地长大了。他生来有怪疾,如今又离寺在外,老衲向来是云游四方,只是每隔一段时日去探望他。说来惭愧,老衲虽有几手治头痛脑热的本事,却实在说不上是大夫,不能看疑难病症,更不知。”
墨鲤初听还以为这僧人是来求医的。
行囊里装有草药,他也因为常年碰触这些,身上带有淡淡的草药气味,这瞒不过武林高手。
谁料僧人话锋一转,低头合掌道:“施主救了此子性命,老衲实是感激。”
“大师?”墨鲤还有些懵,怎么忽然就从求医变成相谢了?
他救了谁?
这一路上为了赚胖鼠的栗子钱,住客栈的钱、草药衣物等等花费,他在平州雍州和豫州都治过不少病人。
不过,命途多舛?身有怪疾?
墨鲤想起了一个人,只是不敢肯定。
“不知大师的法号是?”
“老衲元智,前月刚去过石磨山寨。”
僧人凶恶的面容上露出懊恼、庆幸,以及喟叹之色,“多亏大夫诊出肠痈,否则燕岑就……阿弥陀佛。”
墨鲤短促地应了一声,一时间接不上话。
这也太巧了。
“……大师不必多礼,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大师是如何认出在下?”墨鲤心道难不成石磨山寨里还有人绘得一手好肖像吗?
元智老和尚微微一笑,墨鲤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若是秦老先生在此,必定会说“老夫这双眼睛见过许多人,从未看错过人,更何况江湖上武功高年纪轻容貌不俗的大夫有几人呢”,很有道理。
结果老和尚开口道:“惭愧,老衲去风行阁买了消息。”
墨鲤:“……”
“半夜尾随,实是不该,老衲原本想要看大夫落脚在何处,然后再上门拜访。”老僧抬眼瞅了瞅墨鲤的衣襟。
不小心看到大夫养了一只奇怪的老鼠。
好肥。
贼圆。
还机灵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