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破败的木屋里,吱嘎作响的烂板床上,宁如意正奄奄一息地喘着粗气。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先前迷糊中又见到孩童时期娘亲温和慈爱的笑脸,还有爹爹宠溺温和的目光。兴许,熬了这么久后,她终于可以去见心心念念的阿娘和爹爹。
她丝毫不觉得难过,反而想早点挣脱这颠沛流离的命运。
“姑娘,”抬眼是秋雨焦虑担忧的脸,她紧紧握住宁如意的手,那忍不住的颤抖透露了恐惧,“你再坚持一下,再等一等……”
宁如意扯扯苍白干裂的唇,坚持什么呢?
她的家人全部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乱世中浮浮沉沉,她本以为能够活下去,现在看起来,怕是不能了。
她是京城信阳侯府的二房嫡出的姑娘,半年前三皇子带兵逼宫未果,信阳侯府因为支持三皇子一派,被牵连满门抄斩。
她和弟弟带着两个贴身丫鬟秋雨和冬雪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四处躲难。
后来冬雪为了她被山匪欺凌而死,弟弟又因遭了毒蛇噬咬身亡。
而今她得了疫病,短短数日就已药石罔效。
她不怕死。
这样的乱世,死也许才是最安稳的去处。
只可惜了秋雨,一直陪着她,而今她却要丢下她而去。
“秋雨,”宁如意困难地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我走后,你要赶紧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可听懂了?”
这个城镇被疫病困扰,城里大多数人都染了病,如果不是因为她染上了疫病走不了,秋雨就不会一直留在这危险的地方。
秋雨登时忍不住泪流满面,扑在窗边痛哭道:“姑娘,你不会有事的,你若是有事,奴婢也不要独活。”
宁如意努力睁开眼:“秋雨,答应我,你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秋雨猛烈地摇着头,眼泪爬满脸颊。
“秋雨。”宁如意闭上了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坚持,“你答应我,快……”
言罢,她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血迹在唇角染成一朵朵血花。
秋雨抖着嘴角,呜咽地喊着‘姑娘’,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头:“姑娘,好,奴婢听你的。”
宁如意心头一松,眼前顿时涣散起来。
耳边是秋雨悲戚不断的嘤呜声,她想告诉秋雨不要难过,但是眼皮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厚重的脚步声靠近。
“如意。”
是谁唤她?
宁如意用力地掀了掀眼皮。
透过白茫茫的光,她看见一个英姿挺拔的身影站在床前,雄伟磅礴的气势压迫而来。
那身影蓦地单膝跪下,旋即她的手就被握进温暖宽厚的手掌里。
定西王华清风,那个人称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煞气摄人的男人。
是他啊……
他为何唤她闺名?
他们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唤名的程度吧?
宁如意缓缓地闭上眼,脑海中最后一幕,是男子漆黑如墨的双眼中闪过的一丝懊悔,以及满溢而出的……怜惜?
来不及思考他眼底的深意,宁如意就一头扎入了无限的黑暗中。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宁如意蓦地睁开了眼。
茫然地看了头顶青色帐幔许久,依旧回不过神来。
这是哪里?
她没有死?
秋雨呢?
“姑娘,你醒了?”
一张圆润俏丽的脸蛋出现在宁如意面前,满是欣喜,“姑娘,你可还好?头还疼不疼了?”
“冬——雪?”宁如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怎么会是冬雪?
冬雪不是已经死了?
半年前的一次逃亡,在荒山中遇到山匪,冬雪为了让她们逃离,只身将山匪引去相反的方向。
她当时拉着弟弟和秋雨躲在一处山洞中,生生听着冬雪被那群山匪欺凌虐待而死的惨叫声。
冬雪为了她们受的那些煎熬苦痛,让她在后来的日子夜夜难安,时时会在噩梦中惊醒。
见宁如意呆楞着不说话,冬雪眼底的欣喜渐渐凝重,“姑娘?”
“这里是哪里?”宁如意揉了揉额头,只觉得一阵阵痛。
“姑娘,”冬雪担忧更甚,“这里是妙心庵呀!昨日在皇后娘娘的邀请下,咱们和京城不少贵女一道来妙心庵小住。今日应瑜太妃要求抄经,姑娘刚抄好一份经文,大姑娘就过来拿了去看。哪知不小心让经文从窗户飘了出去,姑娘你急着想去捡,大姑娘担心你摔了拦着你,结果却不小心让姑娘磕了额头晕了过去。“
冬雪说得仔细,宁如意一听,登时愣了。
妙心庵。
她和大姐推撞间撞到头晕了过去。
这件事她还记得,那是发生在一年多以前的事。
妙心庵里住着当今圣上亦颇为尊敬的瑜太妃。
瑜太妃在妙心庵里吃斋念佛,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皇后娘娘担心她老人家孤单,不时会邀请京城贵女去妙心庵陪伴瑜太妃。
按着冬雪的话,昨日正是她们侯府三位姑娘与不少京城贵女受邀去妙心庵陪瑜太妃念经的日子。
而今日一早,应该是众贵女陪瑜太妃念过经后,瑜太妃一时兴起,让各位贵女回屋抄份经文,写得最好的一份经文将会得到瑜太妃的赏赐。
众贵女自然是卯足了劲儿认真抄经去了。
大姐抄完经后来她的屋里,拿起她的经文到窗边细看,不想却失手让经文被风吹出了窗外。
她情急之下想出门去捡,哪知大姐却拉着怕她摔了,结果这一拉一扯,她撞到梁柱上,晕了。
她记得就是这一次,大姐的字得了瑜太妃的夸赞,那之后时常来妙心庵陪瑜太妃练字,想来与后来大姐嫁给瑜太妃的侄孙,靖远侯府的嫡子范聪不无关系。
宁如意忽地睁圆了眼,说不定就是因为大姐入了瑜太妃的眼,才促成了大姐的亲事?
“大姐呢?”
宁如意记得前世她晕过去后再清醒时已经是深夜,但而今见天色似乎仍早。
“瑜太妃娘娘刚遣人来请各屋姑娘带着经文前去吾心斋赏鉴,大姑娘和三姑娘一道过去了。”
“过去多久了?”
冬雪:”约有一炷香时间了。“
宁如意凝神思索片刻,支起身道:“冬雪,去准备笔墨,我要重新抄写经文。”
她不能让大姐落了瑜太妃的青眼,不能让大姐嫁给前世的大姐夫,更不能让侯府重蹈前世的覆辙以至于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