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侯府的爵位始于宁如意的高祖,乃开国功臣之一,受封侯爵可世袭三代。
如今爵位传给侯府大房老爷宁淮仁,已经是最后一代承爵。
偏生宁淮仁生平无大志,无论老夫人怎么撵也不曾上过壁,只是在家赋闲做个闲散侯爷。
大房嫡出的子女除了大姑娘宁如莲和三姑娘宁如月外,还有大公子宁渊。
宁渊今年十八岁,去年考中了秀才,而今在书院读书,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嫡长孙。
在老夫人看来,信阳侯府光耀门楣的希望就寄托在宁渊身上了。
其实——
宁如意眯着眸平静地往着窗外飞过的风景,她知道大哥并不热衷追求功名,而是个性喜自由热爱作画的人。
侯府二房老爷宁淮远是宁如意的爹。与宁淮仁不同,宁淮远自幼聪明上进,二十岁那年中了进士,靠着自身实力在官场摸爬滚打,现在三十出头,就已官任户部侍郎。
宁如意的娘亲早已在多年前故去。
而今二房夫人何氏是续弦,膝下有子宁煜,今年八岁。
“这次大姐和二姐的书法受到瑜太妃的夸赞,”宁如月打破车厢中的安静,“想来祖母定会高兴。”
宁如莲撇撇嘴,瞅了一眼淡然自若的宁如意:“祖母对我们姐妹素来严厉,不过是得了一句夸赞,可没什么值得骄矜的。”
宁如意眉微挑,回望宁如莲的目光带了一抹深思。
宁如莲见她不语,凝了面容:“二妹莫不是不认同大姐的话?”
“如意幼承庭训,规行矩步,自不会见识浅薄,在意虚名。”宁如意浅笑回应。
宁如莲面容一僵,试探地朝如意看过去,心中暗自琢磨她这话中之意。
该不会是嘲笑她故意弄丢了她的经文,是为了博那所谓的虚名?
“二姐说得有理,”宁如月郑重其事地赞同,“祖母说过,胜者不自骄,败者不气馁,方可正身。”
祖母是一个严厉公正的人。
对她们姐妹严于管教,无论是学习规矩礼仪,还是知识才艺,从不会让她们怠惰半分。
而祖母最重视的就是练字。
她总说字如其人,从一个人的字中能看出其生性风骨。
又常常苦口婆心地教导她们,言练字能陶冶情怀,打磨心性,锤炼意志。
这些话她们从小就能倒背如流,但那个时候还不懂其中深意。
每每忍不住抱怨——
为什么别的姑娘弹得一手妙音时,她们却在练字?
为什么别的姑娘跳出优美舞姿时,她们还是在练字?
为什么别的姑娘朗朗上口吟诗作赋时,她们永远在练字?
练字几乎占据了她们每日学习的大半时间。
小时候或许不懂,经历了上一世,宁如意却深刻明白祖母教给她们的不只是一手好字,还有恒心与毅力。
“侯府到了!”
如月挑起帘子,声音飞扬,“大姐,二姐,咱们先去慈心院给祖母请安。”
慈心院正堂。
信阳侯老夫人端坐在正首,头发梳得光亮整齐,绾着赤金景福长绵钗,身上穿着靛蓝银色凤尾菊花纹样对襟马甲,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三姐妹不自觉心头一凛,上前恭敬行礼问安。
“听说你们此去妙心庵,瑜太妃夸了如莲和如意的书法?”
老夫人神色平淡,如往常般不见一丝笑意。
换了前世,宁如意定然和宁如莲般垂首应是。
然而这一次,她因为太久没有见到祖母,带着孺慕的神情望着祖母没舍得移开眼。
这一看却发现,竟然在祖母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欣慰。
她不由心头一怔。
原来在她们做得好的时候,祖母心里是高兴的。
只是,前世的她跟姐妹们一样,因为畏惧祖母,从来不敢直视。
“不过是抄的经文得了瑜太妃一声赞赏,孙女不敢自得。”宁如莲恭敬道,是祖母向来欢喜的应对。
宁如意美眸微转,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孙女自幼受祖母指点,写的字自然不输于别家女儿,没有堕了祖母的名望。”
宁如意是不是疯了?
宁如莲和宁如月同时震惊朝她看去。
祖母最忌讳的就是妄自骄矜!
然而却听宁如意接着道:“然如意定谨记祖母教诲,谦虚谨慎,泰而不骄。”
老夫人一怔,掠过宁如意那双带了些许俏皮的乌黑眸子,压下上扬的嘴角道:“你们能懂得这个道理,祖母心中甚慰。”
三人闻言,心头刚刚松了松,就听祖母声音忽地严厉起来:“如莲,你可知错?”
宁如莲后背蓦地紧绷,上前一步垂首紧张道:“回祖母,孙女……不知祖母所言是指……”
“你弄丢如意抄的经文,鲁莽浮躁,此乃其一。”
老夫人语气威厉,“与如意推搡导致如意磕到额头,没有照顾好妹妹,此乃其二。”
宁如莲心中大惊,飞快地想着祖母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二妹一直和她们在一起,按说没有机会告状才是。
寻思间听见祖母低沉地“嗯”了一声,顾不得思索忙屈膝跪下:“如莲知错,求祖母饶恕!”
老夫人觑她一眼:“你们三人在外代表的是侯府的门面,一举一动都在外人眼里放大百倍,你们可清楚?”
宁如意和宁如月忙一同跪下:“孙女知晓。”
“如莲回落霞阁面壁半月,好好想想自思己过,如意和如月亦不得有半分松怠,下去罢!”
三人离开慈心院。
“冬雪,我们去世安院。”
冬雪诧然。
世安院是二老爷宁淮远和继室何氏的院子。
姑娘从来不会在老爷上衙的时候去世安院给夫人请安,今日是怎么了?
莫说今日,从昨个儿起,冬雪就隐隐觉得姑娘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宁如意浅浅地抿起唇,朝世安院走去。
继母何氏,按着关系算是宁如意娘亲的表妹,在她娘去世数年后嫁入侯府做继室。
初时以为凭着这层关系能够与宁如意和睦相处,然而宁如意虽然年纪小小却极有主见,根本没有因为何氏的示好而放松心中警惕。
在她看来,何氏分走了爹爹对娘亲的爱,是她们一家三口的插足者。
是以对何氏,她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
然而,经历了上一世的流离,宁如意才知道自己的固执己见是多么的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