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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盛十四年,

万物复苏,峨眉派的山也换了主人。

峨眉的掌门已经不是风枯老儿而是风素茵,双刀髻锁发看上去不是那样凌厉,可眉目间的肃静却又尽显威严。她在山石颠站了许久,看着崖下山林的葱郁,虽不够颜色,却还是始然如初。她叹气,晓得天下江湖再多事变,也不会让山林自然失了颜色。

摇头无奈下,她负手回来厅堂。一路徒孙们行礼请安,她皆应了,在她手里的峨眉,还是那个响彻江湖中六大门派的峨眉,并没有衰落。

屋里坐下,看看一旁已经等了有些时候的风澹澹和风袼袼,眉眼低落,似乎想了些什么。转而又开口道,“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到华山派,请华山派掌门当着你的面读完此信并给你回信儿。”风澹澹接过峨眉掌门风素茵递给她的信,头点过,却不动。

风素茵看着她,开口打消她的疑虑,“他一定会去,因为我叫他去。哪怕之前与崆峒派再是不睦,此次也会答应我同去。”

这话听了,风澹澹自然应了是,再去偷偷瞧了眼风袼袼。

风铬铬撇撇嘴,瞧了眼如今的掌门师姐。

这瞧自然要被风素茵看见的,她有些不悦,那模样叫风澹澹打了个寒战,以前的师姐…可不会对他们漏出这般神情。

“想说什么你就说,她看你眼,你看我眼。你们用眼睛讲话的?”

“那我就说!”

风澹澹一惊,唇口微张,她本想拦住风袼袼,却哪里是拦得住的。

“为什么要阻止?魔教都打到我们头上了,师傅也是叫那魔女给杀害的。师姐不报仇,还不许别人动手。如今正派联合要对抗魔教中人,本就是正途。华山派不想已算得上是懦夫,可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风袼袼一番叫嚣,气势高昂,风澹澹本觉得是这么个事儿,可当她看向掌门师姐...

风素茵一个凌寒的眼光望去,虽然是在看风袼袼,可却叫风澹澹觉得...战栗感犹生。风袼袼这番话,怕是挑到了风素茵的精神劲儿。

风素茵声头不大,可语气里低沉的肃穆却叫人心沉,“六大门派联合?就着前尘往事,华山派是不肯做理会的。少林来信与我,对此事不做主心骨。如何应对,全看峨眉的意思。若我不去,崆峒派挑头的这事,怕是少林都不会派个听音鸟去知晓他们的意思。至于我们峨眉要做什么态度…”风素茵目空前方,她想到了师傅,却也想到了陈臻楣。

“师傅那时,本就大限将至,活不了多久。而且阿楣,根本就没把信寄来峨眉。我们收到的信,是荆阁老庄送来的。荆阁老庄什么意思?他们自己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去的?他们就是要将这事情做绝了,要让江湖众人都搅进去。而师傅要去,不是去寻死,而是去救人。去救,他自己也觉得救不回来的人。”

“对!”风袼袼很不忿,“就是救人!他去救正道中人,却被那人一并杀掉!”

噼啪,桌台上的茶杯被风素茵打到地上。

风素茵,怒了。

风袼袼是在曲解她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为了什么,可风袼袼却非得去做些不该有的怨怼。

他瞧着盯着他的掌门师姐,心虚,终是蔫了气势。

“他去救的,是你所谓的纵火者!是陈臻楣!不是你所谓的正道中人!那些人,为了一己私利,哪里哪个,值得别人去救。”

风澹澹不敢出声,这个师姐跟他们可不一样,她从小跟在风枯身边长大,师傅的心思她才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个。

大些时候回来,便是好好做这大师姐的。有些事情,其实她想,他们哪里晓得其中之情。

就像今日之事,也许,到底,就是他们,浅见了些。

“你不是不肯信服我说的话。好,我许你,跟我去六大门派此次之聚。”她几步于前,硬生生的站在风袼袼的面前,四目相对,风袼袼高她太多,可此刻,他的心头却尽是胆颤。

他真的一次都没见过这样的师姐,那个一向温婉,一向是非对错做的得体的师姐。

像中了邪,这般冷峻执拗的与他相言,相看,竟半分不肯妥协。

“只是,走前,先吃个七日失声丸,不许在聚会的时候开口。”

“我要你,用你的眼睛、耳朵、脑子,好好看看、听听、想想,到底这事情对错利害在何处。”

风素茵转身离去,临出门前似又想到什么,对后面俩人说,“为什么该是武林盟主赫家挑头的事情,他们不寻求,不告知?就算赫家是个不顶事的傀儡....当初赫家如何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如何让江湖正派任其在那至尊的位置上待了那样久?还有赫家与龙魔亭之前的故事,你们都不记得了?”

风素茵大抵已经离开很远,风澹澹和风袼袼终于觉得送了口气。松气了,风澹澹看向师弟,“你是不是今日太过胆大了些。”

风袼袼稍稍侧头,似有不甘。风澹澹眉宇一皱,嘱咐道,“快些收起来你的不甘心。看掌门的样子,我觉得你都可能被她逐出师门。”

“她敢!”风袼袼应声接口,出了口,却又怕了,问风澹澹,“师姐,你真的觉得大师姐会把我逐出师门?”

风澹澹似有感叹,看着屋外对他道,“风袼袼,你不觉得,师傅死了,掌门师姐就性情大变。”

“我察觉了,她很奇怪,做什么都不肯叫我们报仇。”风袼袼很是委屈,“我们就算功夫不好,可拿我的命为师傅报仇,就是只杀了龙魔亭一个虾兵蟹将,我也觉得值得。”

“袼袼,这件事情,你觉得真的是那个女人,是龙魔亭的罪过?”

风澹澹的样子有些许为难,这叫风袼袼不明所以。

“怎么连你也这样想?你真的叫大师姐给劝下来了?”

“师傅在世,我有一日不小心撞见他们说话。我听见他们在说二十世家的事情。”

“二十世家怎么了?”

“掌门师姐与二十世家陈家的长媳是挚友这事,你知不知道?”

风袼袼怔愣,风澹澹看他的模样便是晓得他是什么事情都不知情。

“罢了,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按掌门说的,只是去看一看那事情。我反而也觉得,这事,当真是你武断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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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一女子言说,

“那就…大的叫小维,小的叫小楣。”似文人做派,全无商人市井之气。

又一人言,

“小梅,梅兰竹菊,这名字好。小唯,虽然唯唯诺诺这词不好,可这孩子安静,叫唯也很合适。真好,你们有名字了。”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不对,也不对,只是看起来凶狠了些,可这逗弄孩子的模样,到底没有长得那个样子可怖。

张青雀听了,嘴边喃呢,不是那两个字啊。可她什么都没说,她瞧着眼前的俩男人,一个拿着拨浪鼓卖力的摇着,另一个来回蹦跳的如耍猴戏一般逗她们笑。霎时心头一暖,却又尽是心酸。

赫家,不会让她们这样过。

宋家,连认都不会认她们。

龙家,怕是只有他们躲的。

离家,可离家拿什么来护。

她深思,转了又转,峨眉紧蹙,十分不得欢愉。

顾第鸪摇着的拨浪鼓不自觉的渐渐停住,他瞧见了女人的模样,不知她是不是又想起来丈夫的死,心下难受。

“大哥,你摇累了,给我,我来拨浪鼓。”那五大三粗的男人从顾第鸪的手上一把拽下来拨浪鼓给她们摇着。

张青雀被他的话惊醒了游思,瞧过去,姐姐依旧乖乖的看着,妹妹却已经开始咯咯的笑着拍手。

看张青雀望过来,顾第鸪走过去笑着道,“我这内弟,虽然看着粗笨凶狠了些,却是个心思也细的。”

“铁血柔情。”张青雀出口,顾第鸪一怔,她一笑,“说的大概就是您这妹夫了。”

“铁血柔情。”王阿共自己念叨了句,很是开心的回她,“还是夫人书读的多,我怎么没想到自己还能用上这句话。那…孩子的们的名字。”

“小梅,小唯,听起来也挺好的。”张青雀起身过去,“姐姐,你以后叫唯儿,妹妹,你以后叫梅儿。”

顾第鸪心头一暖,却又觉得好像不是很妥帖,“我也只是听你念叨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后面的话,语塞,也觉得嘴笨。

“她们不在的姨娘和舅舅,听见了怕也会开心的。名字吗,也不过就是叫叫的。她们健健康康的,叫什么,又何必在意呢。”

“夫人说的对啊!”王阿木忙接话着。

张青雀看了看孩子们,姐姐已经开始犯困了,“我抱孩子们回去睡觉了,姐姐都困了。奶娘,来帮我抱着姐姐。”

“我来,我来抱姐姐,你抱妹妹。”顾第鸪忙过去,先她们一步抱起来姐姐。

张青雀没再同他争,她抱起妹妹跟在他身后。在顾家已经半年,她不敢放消息出去,也不敢去打听消息。她想自己的儿子,却又不敢去想。赫家,之于她,怕是已经无立足之地了。她可以做的只有守着这两个孩子,虽然不肯信,可时间愈久,她愈发觉得…其实,她们的母亲和她们的亲舅舅一样,早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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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顾第鸪看着落叶不自觉的念了这么句。

“啊..啊...啊啊..”怀里的小儿也不知道是听懂什么,虽说不出话,却依旧咿咿呀呀的答了他一般

顾第鸪逗弄着怀中的姐姐,“你想说什么啊,你也看见霜打叶落啦。”他笑着,但不曾出声,因为不远处的贵妃榻上,张青雀正在小憩。他不忍扰她午觉,想来她也是极累的。

姐姐咿咿呀呀的张嘴对着他,似乎笑了,他问她,“你笑了吗?唯儿~”

姐姐可不怎么会笑,一向都是呆呆的,不声不响,可今日顾第鸪抱着她,她却很是欢喜。也是,毕竟顾第鸪一得闲就要来跟孩子们玩,孩子们都很亲厚他。

“啊啊啊,呀啊,呀..呀..啊..nia..啊..dia..爹...”

贵妃榻上的人,忽然惊醒,什么,有人…张青雀忙转头看向床边,看顾第鸪正抱着孩子。

只是…他似乎愣住了,他抱着孩子,盯着看,孩子在笑。

孩子咯咯咯的笑,下一刻,她又开了口,“dia,~die~爹~”

“她刚刚喊了什么!”张青雀惊觉,孩子是叫了人吗?

她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问顾第鸪,“她刚刚叫了什么?”

“也..也许,是咿咿呀呀。”

“什么咿咿呀呀。”张青雀似乎还带着起床气,一把从他怀里抱过来孩子,“是姐姐。”她看了看她身上的玉佩和手上的银镯,都是刻着唯字的。“姐姐,”张青雀轻声叫她,“你刚刚叫了什么?”

姐姐看张青雀抱着她也是笑,嘴里还吐泡泡,咿咿呀呀的转头看着坐在床前也看向她,那个刚刚还抱着她的顾第鸪,“dia,~die~,爹。”

更是清晰了,张青雀也是惊到了,这第一声不是娘,不是姨娘、舅舅,“竟然是…姐姐竟然先开口说了话,还是清晰的…”清晰的一声爹。

“我,我没教…”这话说罢,就像是欲盖弥彰。

“我先出去了。”

张青雀看着顾第鸪冲冲离开的背影,就又见姐姐伸手去够那背影,嘴里还叫爹,那人没停,姐姐乎的哭了起来。张青雀忙哦哦的哄着,心头却尽是涟漪。

她不是看不见那人对她们的好。

珠螺银缎,美味珍馐,仆妇家丁…

磕了碰了怕了,玩具源源不断的送着。

庙宇里点了孩子们的长命灯,叫人诵经替她超度家人。

他与妹夫的只言片语...他不断呵斥不许王阿木的多言多问的心思态度。

其实,除了张玺,于她…都是一样。

她嫁赫家是为了家人……

那…怀里的孩子,也是她的家人。

甚至怀里的孩子,更需要她拿命保护,更需要她去做牺牲。

要是这样在这家里过一辈子……

只要自己不出去,应该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没有人会知道孩子们是谁。

这个人又对孩子们真心实意的好……

也许,自己该多走一步,为了这一对双生女。

当夜,夜半时分。

张青雀出现在廊下,她本想去敲门的,却没想那人竟然披着外衣站在廊下望着天。

今日天晴,上弦月,伴着晶亮的星辰。

他在笑。

张青雀也笑了,虽然心头也是打鼓,可他大概也觉得那孩子的一句爹叫的也值了吧。

她轻轻走去,停在他的不远处。

他回头见是她,有些无措,看自己又衣衫不整,想穿上外袍却慌乱的找不到袖子。

张青雀走过去,替他撑开袖子,顾第鸪愣住了,不敢动。

“不是要穿上吗,怎么不伸胳膊了?”

“哦..噢。”

张青雀帮他穿上,回到他身前替他拉过前襟,去扣扣子。

“不用。”他拦她,却扣住了她的手。

顾第鸪一惊,自觉失礼,忙松了手要后退,可张青雀却没松手,他一使力,一挣,扣子被留在了张青雀手里。这番模样,这番君子,却又笨拙的样子,张青雀抬头,心想,他是真心对她好,对她的孩子们好啊。

够了,她心里想,足够了。

她忽的控制不住自觉的泪,就那么水汪汪的迎上眼眶,她笑着对他讲,“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很谢你。”

“不用谢我的。”

“你别打断我,我怕我说不下去。”

顾第鸪不知为何这般害怕,她这个样子,难道是来跟他告别?可她不叫他打断她,他也不敢开口,只能那么看着她。夜里黑,却还是看得到她的模样,可....

“我的丈夫,不在了。”对不起,旁风。

“但孩子还在,她们需要个父亲,名正言顺的父亲。你要是不嫌弃我是个寡妇…我若进门,也要名正言顺的进门。”

张青雀转身,话说了,觉得自个儿脸烧,都不等结果便急急离去。

顾第鸪再是蠢也要明白了话的意思了,“我知道了!我应你!你自然是这顾家当家主母!”

远远到了尽头的张青雀停住脚步,“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不知道是要说与谁去,世间事事千万,却是对错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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