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的心仿佛被钉子钉入,泛起难以承受的疼,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腰部疼痛的后劲渐渐爬上来,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可是您也忘了吗?早在……四年前您就不要我了。”
病房的门是虚掩的,傅远长身玉立于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病房内的两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傅远神情不明,手中拿着病历本,淡声开口“检查结果出来了,身体无恙,休息下就可以出院。”
林寻垂眸,听着傅远模棱两可的话,猛然抬头,她的视线朝着正对窗外的太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道:“那我就先走了。”
沈莹倚在床头,看着林寻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卷衣角消失在门口,对身旁的傅远:“她的性子还是这般倔。”
事后,傅远把这句话转述给林寻。
林寻笑笑“这恐怕是我剩下的唯一一点坚持了。”
也许是那口气太过凄凉,和他从前认识的林寻截然不同,傅远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喉结微微滚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些什么。
傅远觉得越来越看不懂林寻,越是想不通,越是逼自己去看透。
锦园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壁灯,很温暖很温馨,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浴室里有清响的水声,隔着磨砂玻璃上朦胧的水雾,她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
她收回了视线,站在阳台上,脑袋迟钝地转,喉咙也似乎被人紧紧地扼住。
秋风瑟瑟,隔着玻璃窗,钻进林寻的毛孔,她浑身一颤,冰凉的双手环状紧紧地握住自己。
一双干燥温热的双掌自后背环到她的胸前,轻轻地拥着她,贺瑜摸了摸她的头发,把那颗脑袋埋在他的颈间。
贺瑜低低一笑,“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宝宝,嗯?”
他的声音低沉,尾音被他有意拉长,性感又惑人。
林寻怔怔地被他的声音吸引,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他,一眼栽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也清醒了几分。
贺瑜的指尖在她的发丝间缱绻勾缠“今去了墓园,是不是又想起傅叔了?”
林寻声音平缓“我最近一直都会梦到他,梦到那个雨夜,梦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
贺瑜的身体一僵,还没想好安慰的话语,便又听到了清冷话语丝丝缕缕传进他的耳里。
她闭上眼“可是……我一点都不怕了,我被这个梦困了九年了,早就不怕了。”
贺瑜喃喃地贴着她的耳畔“宝宝。”
是啊,怎么就从来没人想过她,当时那场车祸中,年仅十八岁的她,又是怎样的恐惧呢?
她的脸埋在他温热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嗯?”
“黄家的事……要害你为难了,爸妈那里……我会去的。”
“宝宝,你又在什么傻话?”他低沉一笑,心里却没由来的一股烦躁,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扣进去,“你是贺太太,我的妻子,永远不需要对我对不起。”
她沉默。
墨黑的夜色里,玻璃窗映着一高一低的身影,宛如碧人。
林寻望着这寂静的夜,置身其中,满目苍凉。
贺瑜握着她的手,面色越发冷冽,透过玻璃窗,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空洞的神情。
原来时隔这么久,他也刻骨铭心地记得那晚冰凉入骨的雨,那场瑟瑟寒凉的秋风。
那个夜晚,他风尘仆仆地赶到灵堂里。
灵堂是尽是他熟悉的面孔,军装笔挺的男人,面容精致的女人,那是电视上新闻报道的常客,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
他停滞在门口,目光所至是桌子上的黑白照片。
那个温润的叔叔,会体贴地给他们上药,会帮他们“圆谎”,会令人向往的父亲……
死了。
死亡这个词突然离他很近很近,他切身明白了这个词的意义。
原来不止于书本的寥寥几笔。
原来这么痛,这么刻骨。
然后,他的视线甫一收回,就看到了那个笔直的背影。
时隔一个多月,他再次看到了魂牵梦萦的身影。
夜深露重,她的双膝贴在冰凉的地面。
满室静寂的凄凉,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出来,也就是在那一瞬,清脆的一记耳光声响彻灵堂。
她的身子晃了晃,有人上前拦住了傅远,却不曾在意她。
她仿佛就是灵堂的背景,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恍然不觉。
他鼻头一酸,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
夜越来越寂寥,灵堂的人渐渐消散了,为首的沈莹也因体力不支被人扶回去了。
经过一记耳光,傅远的身影也不见了。
空荡的灵堂,偶有秋风阵阵,只她一人,不曾动一分一毫,脑袋微微低垂,哀哀地与这夜色作伴。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也不曾挪动一步,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置若罔闻。
秋风狂卷着细雨,卷起了一地的落叶,拍打着窗户。
和着哀乐,伴着秋风,红棺下葬。
碑文上的金色铭文,字字入骨。
亡妻陈静。
不孝子傅远。
他的未亡人,他最疼爱的女儿,从这一刻与他彻彻底底地断了联系。
永远地存在了她们的记忆郑
他告诉她“寻,别害怕。爸爸在……”
沈莹穿着黑衣立于人前,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孝花。
当所有人都陆续离开后,只剩林寻还立在墓前。
后来,和她算不上熟识的邻家贺家的公子陪着她走出了墓园。
走了好久,那个越发冷峻的男人,淡淡地开口“林寻。”
“嗯?”
她恍然回神,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那双墨色如水的黑眸对上了她空洞的双眸,也只一秒的时间,她的眼睫低垂半拢,茫然地盯着地面,神色不明。
“十三岁以前父亲的记忆除了满罐的啤酒和根根香烟,再无他物,后来我明白了什么是父爱,也不过须臾,就是一辈子了……终究是我贪心了。”
她沉静如水,声音柔和。
“林寻,傅叔的事与你无关,它只是……”
只是个意外吗?他不出口,她的背影是那么得瘦削,仿佛一阵秋风就能轻轻吹倒。
母亲周静告诉他,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就连沈莹、傅远,包括面前的这位刚刚成年的姑娘也是这般认为。
他又如何把真相出口。
大半晌,他才慢慢地开口“傅叔一定希望你可以快乐。”
林寻身子一震“是啊,他是个好父亲。”
那一路,她始终走在他前面,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饶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