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涵登基一月后才暂时有了空闲，批阅完奏折后便拎着一壶酒去了成王府，身边谁也没带，只跟着一个卢子悦。往日繁华的成王府如今却门庭冷清，见到顾晨涵，成王妃一时无言，成王却笑着让成王妃休息，难得他们兄妹二人单独说说话。成王妃沉默了一下，最终离开。

见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顾晨涵坐下将手里的酒壶放到顾程奕的面前：“送你的。”

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壶，里面装了半壶酒，顾程奕看了一眼问道：“只送给我的？”

“……嗯。”

“好，既然这样今日我在请你喝一杯。”说着，命下人又送上来了一壶酒。

“这杯敬你，贺你终于登基为帝。”

“多谢。”

几杯酒过后，顾程奕摇头苦笑：“大约所有人都没想到，大周如今竟然出了一个女帝，一个公主却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野心。”

顾程奕这话却似乎触动了顾晨涵什么心事，她举着酒杯看着面前的顾程奕：“因为我不甘心啊。顾程奕，大皇兄、哥……你说凭什么，我们都是皇帝的孩子，你们只要成年就能封王建府。我呢？我封王是我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就这样还要受百官非议。皇帝的长子只要不出大错他就注定是下一任皇帝，是天下之主，皇帝的长女这辈子只能找个驸马育儿生子，受宠点的或许还能养几个面首。我在努力，再优秀，最终得到的评价却是‘可惜是个女子’。

凭什么？

即便最后父皇亲口封我为太女，可他临死前却对我说，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我是女孩。”

顾程奕微愣，似乎没想到顾晨涵心中一直有着这种心思，想来想去最终只是摇头道：“毕竟自古如此。”

“是啊，自古如此。”

顾晨涵从顾程奕那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守在大门口的卢子悦和顾晨涵进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泛着银光，仿佛是一杆千锤百炼的长枪。

此时的卢子悦谁又能说她是当年那个浪荡形骸，不守礼教的镇国公的孙女呢？

可其实她从未变过。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卢子悦转过头去，看到喝的已经微醺的顾晨涵走了出来。

“陛下。”

“嗯，回去吧。”

顾晨涵没有坐上马车，和卢子悦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慢悠悠的向皇宫走去。

脚步沉稳，不急不缓，四周静寂无声，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但身后清脆的铠甲声提醒她，还有卢子悦陪着她。

一如她从当初的才能不输男儿只可惜是女子的三公主，一步一步走上了前无古人的第一位女皇。

在经过摘月台时顾晨涵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向摘月台走去。

身后的卢子悦一言不发，默默的跟着顾晨涵换了方向。

因为熬了一夜，再加上又喝了些酒，顾晨涵往上走的时候脚步虚浮，身子歪歪斜斜。

卢子悦快走了两步，站到顾晨涵的身边扶着她，慢慢的向上走去。

到了最顶上时，天已大亮，晨光破晓，穿透了层层云层照向了大地，顾晨涵站在凉亭里向下望去，越过高高的宫墙，外面是出来劳作的百姓，鳞比的房屋，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戏，顾晨涵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也感受得到那热闹的氛围。

在向远处望去，行人房屋逐渐变小直至不见，与天边接壤。

顾晨涵抬手指着远处，对身边的人说到：“子悦，你看，目之所及处皆是朕的江山。”

耳边再次传来铠甲清脆的声音，顾晨涵转头看去，卢子悦单膝跪地，抬头看着顾晨涵。

“陛下的江山不止目之所及处。”

顾晨涵忍不住扬起嘴角：“对，朕的江山不止目之所及处。”

顾晨涵离开后顾程奕仍旧在石凳上作者，沉默良久，最后，他叫来了自己的妻子，交代后事一般对妻子一一嘱咐。

仿佛想到了什么，成王妃眼中含泪的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夫君……”

顾程奕安抚的拍了拍自己的妻子：“我了解她，顾晨涵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可我不一样，我活着她不在乎，可她要为下一任皇帝考虑，注定容不下我，可我死了，她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不仅不会，他甚至还会好好待你们。

这算是我作为丈夫、父亲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说完，顾程奕拿起了顾晨涵送来的一壶酒，倒入杯中饮下，在他留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恍惚间看到了朝阳缓缓升起，金色的日光铺满大地。

那是一个崭新的王朝。

一大早，顾程奕在家中自尽的消息便传入了皇宫。

正如顾程奕所料，顾晨涵封了顾程奕长子为世子，一成年就可以继承自己父亲的位置

虽然没有实权，但作为一个争夺皇位失败的皇子的儿子，已经没有比这再好的待遇了。

顾晨涵给了对方一个符合他身份的葬礼，甚至亲自参加了对方的葬礼。

顾程奕下葬后成王妃将顾晨涵请到了屋中小坐，成王妃还在外面送客，下人端上茶水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顾晨涵将胳膊放在桌子上，用手支着头看着外面空旷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微转，一只熟悉的木盒映入眼帘。

那木盒顾晨涵有印象，他们都还没出宫的时候就有了，盒子精致又结实，顾程奕很喜欢用盒子放一些不想扔的小玩意。

下意识的伸手将盒子拿到了自己的面前，盒子上挂了一把小锁子，但没有锁上。拿下锁子，打开盒子，里面零零散散的全都是一些小东西。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顾晨涵突然眼眶有点酸涩。

一张泛黄的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首诗，是顾晨涵刚学会写字不久那年送给顾程奕的生日礼物。

破旧的缺了个口，还不成形状的小瓷瓶，是顾晨涵不小心摔了顾程奕最喜欢的花瓶后送的亲手做的赔礼。

一个晶莹剔透满是裂纹的玻璃球，是顾程奕不小心摔碎的顾晨涵最喜欢的一个玩具，后来顾程奕亲手粘起来但是顾晨涵生气的又不要了。

泛黄的纸上逐渐被洇湿，仿佛随时能散开。

进门的成王妃看到顾晨涵低头捧着盒子微微一愣：“圣上？”

“啊。”顾晨涵缓了一下抬头看向成王妃“这个是哪来的？”

女人看着顾晨涵手中的盒子神色有些怀念“收拾遗物的时候从书房翻出来的，他虽然没跟我讲过，但想来都是你们小时候的东西吧，就拿出来了。圣上若是喜欢就带走，左右我留着也没用。”

“好，那就多谢了。”

顾程奕去世的消息是顾晨涵亲自通知的，得到消息的二皇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有些恍惚，随后他看着顾晨涵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突然笑了，满眼的讽刺。

你赢了，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赢了。

顾晨涵没在乎顾程华眼底的讽刺，她习惯性的摸着腰间挂着的玉佩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如果大皇兄傻一点，或者我更听话一点，咱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顾程华敛了自己略带讽刺的嘴角，看着顾晨涵：“那你就盼着来世投胎的时候让他笨点，你在听话点吧。”

闻言顾晨涵轻笑一声：“若有来世，我倒希望二皇兄你别像如今这般孤高自傲，宁折不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