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南蔓菁只身一人往贺霆竹书房走去，因着南蔓菁提前派人跟贺霆竹说了今晚有事找他，所以，贺霆竹早已屏退下人，此时正在书房亲自泡着茶等南蔓菁的到来。

因着书房门开着，南蔓菁远远地便看见贺霆竹正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专心地泡着茶，曾几何时，这是她最常见、也最期待看见的一幕。

收拾好心情，南蔓菁就这么望着贺霆竹，一步一步缓慢地朝书房走去。

泡茶的贺霆竹似是感受到了南蔓菁的目光，忽而一个抬头望向门口，正巧撞进了南蔓菁的眼中，贺霆竹先是一愣，而后扬起一个温润的笑，眸中的喜意哪怕隔着一大段距离，南蔓菁也从他的表情里感受到了。

南蔓菁突然觉得，这一瞬，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时候贺霆竹刚升职工部尚书，各方面都要熟悉，所以每天都异常忙碌，他们甚至连一起用膳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那时候每晚辰时末的时候，她都会拎一份炖汤或是甜点过来找贺霆竹，而贺霆竹每次都会在她差不多要来的时间点，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亲手为她泡一壶茶，等她来了，就让她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喝他泡的茶，他则食用她带过来的东西。

等他用完了，就回书桌前继续伏案处理官场事务，而她则喝着茶看他工作。虽然期间两人没有说话，但是每天的那段时间，都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现在想来，也是他们最舒适、惬意的时光。因为那段时间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开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越走越远，直到走到了今天要和离的地步。

“来了，刚泡好的茶，尝尝看是否同以前一样。”

南蔓菁进入书房后，贺霆竹难掩激动地对南蔓菁说道，望着南蔓菁的双眸里，是显而易见的怀念与高兴。

南蔓菁坐下后，端起已经倒好茶汤了的茶盏呷了一口，然后抬眸望向贺霆竹笑着回道：

“比以前更好了，看来这些年，你泡茶的技术提高了不少。”

听到南蔓菁的的认可，贺霆竹的眉眼更是柔和了起来，头发丝都透着些许愉快的心情。

“你若喜欢，便像以前一样，多来我这书房，我给你泡。”

闻言，南蔓菁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抿嘴一笑，缓缓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见南蔓菁没有回答，贺霆竹也不在意，心情甚好地跟着一起端起茶盏品了起来。

放下茶盏后，南蔓菁望着门外悠长的走廊，颇为感慨道：

“这一幕，还真是引人回忆呢。”

贺霆竹听着这感慨，心下也是颇为唏嘘，于是带着几分宠溺的眼神望着南蔓菁道：

“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一起为以后创造更多的回忆。”

南蔓菁没有立马接话，只是收回目光，垂眸笑了笑，然后一脸平和地望向贺霆竹，轻启朱唇，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

“我们和离吧。”

听见这五个字，贺霆竹一下子懵了，带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微扬嘴角，一脸震惊地望着南蔓菁。

南蔓菁在说出这句话后，释然地吐了口气，整个人好似卸下了什么重担般，脸上的五官都舒展了许多，看着多了几分舒朗。无视贺霆竹望着自己的震惊表情，南蔓菁带着和煦的微笑，自顾自地说道：

“我记得，我们成婚后，因为我一直无法受孕，母亲对此颇有微词，所以对于你娶杜文诗一事，母亲是非常支持的。本来对于生子之事，我都是抱着顺其自然态度，但是那一刻我真的有些慌了，所以我开始到处打听求子的法子。那段时间，从小到大几乎没喝过药的我，天天被各种汤药包围，可是那些药我一点也不觉得苦，甚至比蜜糖更甜，因为你每次都会让丫鬟多煮一碗，陪我一起喝。你说，娶我的时候说好要同甘共苦，怎能让我一人喝那苦口的药。“

说到这，南蔓菁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好似当年的情景就发生在眼前。

“后来，杜文诗入府，没几个月就传出怀孕的消息，这让我一度很受打击，因为这说明，问题出在我身上。后来，我回药王谷让父亲帮我查看调理，可我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所以，我开始收集民间的各种偏方来尝试，跟魔怔了一样。你见我如此，特意找我聊了聊，告诉我，有没有孩子你并不在意，你在意的是我。可是我在意啊，看着你和杜文诗孕育着属于你们的孩子，我仿佛一个多余的人，我心里的煎熬，你怎能明白呢。”

顿了顿，南蔓菁又改口道：

“不对，也许，你也明白的，不然，你怎么会愿意陪着我折腾呢？”说完，南蔓菁望了一眼已经整理好情绪，在那默默听自己述说的贺霆竹，接着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些民间的偏方里，有一个特别有趣的方子，是需要以夫妻双方的眼泪为药引，每次十滴，连续喝一个月。我觉得这有些太为难你了，便将那个方子给去掉了。结果第二天，你一脸窘迫地将装着你眼泪的瓷瓶交给我，让我吩咐丫鬟们按照那个药方去煎药，当时我真的是又惊又喜。更让我感动的是，你每天送一瓶来，让丫鬟们不要用前一天剩下的，说隔夜了的眼泪不新鲜，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丫鬟们都被你这话给逗笑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时候我可好奇你这眼泪是怎么来的，但是又怕你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问，如今……”

说到此，南蔓菁又顿了顿，随后轻笑一声，继续道：

“但是所有的偏方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连续七天服用以丈夫一碗鲜血为引的药方，因着这方子会伤到你，我直接就过掉了。因为担心像那个眼泪的药方一样，会碰巧又被你看到，我还特意撕碎了让丫鬟们赶紧收拾了扔远点。可是不知道为何，还是被你给知道了。于是你瞒着我，派人按照这个药方熬药给我送来，骗我说是一个用紫河车的新法子，我没有多想，便这么服用了六天。那六天，你为了不让我发现你的伤口，找各种理由避开我，要不是第七天我突然去找你，看到你在放血，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竟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任由我折腾就算了，还陪着我折腾，哪怕是要伤害你自己。那一刻我突然就释怀了，想着只要你心里有我，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后院里多个人就多个人呗。也是这一次，让我下定决心，无论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助你去取得。所以，后来你为了仕途一次次违背只我一人的约定，我都悉数原谅了。就连她杜文诗的一次次迫害，一次次紧逼，我都可以忍让不计较，谁让她有一个可以为你仕途助力的娘家呢。”

贺霆竹听到这里，本来就无措的心更慌了，结果又听得南蔓菁道：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了，为什么现在，反而还要提出和离呢？”

闻言，贺霆竹强压住心里的情绪，牵起一个甚是勉强的笑问道：

“为什么呢？”

“一直以来，你我之间都是我主动，比如刚开始的时候，是我主动死皮赖脸地跟着你，是我先表明的心意。知道你喜欢温婉的女子，我便不再习武，改学琴棋书画，学女红，学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但凡你喜欢的，我就去学，只为让你喜欢我。后来想着，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你，只要能嫁给你我都觉得幸福，所以我不顾父亲反对也要与你在一起。大概是我的这一行为有感动到你，婚礼那晚，你竟破天荒地对我承诺，此生只我一人，这是你的承诺，也是我认识你以来，算是唯一的一句情话。虽然后来你没有做到，但是我相信，当时对我承诺时的你，是发自真心的。我一直以为，你的心里没有我，会决定同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想报恩罢了。但是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你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够了，哪怕你对我只是责任。直到我求子的那段时间，你陪着我折腾，陪着我胡闹，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心里是有我的，不是因为报恩，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你不舍得我失望，因为你也属意我。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执意要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南意，这名字不只是表达着我对你的心意，还代表着，我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

听着这些话，贺霆竹很想解释些什么，可是他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或者说，自己的很多解释，显得有些苍白。

“救你，爱上你，为你改变自己，为你违背父亲的意思，嫁与你，为你生儿育女，为你退让，为你隐忍，不管哪件事，我都不后悔，哪怕时光倒流，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在我倾尽全力、放弃所有向你走来的时候，你也打开了心门让我进去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我排在她们几个的前面，原本，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会满足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的，一点也不够，我并不满足，在你说出只我一人的时候，我的心便打开了无底洞，若你无法完成那个承诺，我便永远不会满足。我不求你像我对你那样对我，但是我要你同我一样，身心都只我一人。可是我知道，你做不到。”

你做不到这四个字让贺霆竹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强忍住内心翻涌的后悔，因为他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做错了。

“我现在说这些并不是怨你，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为你而活了，你不再是我的最爱了，不再是我倾尽全力、放弃所有也想在一起的人了。从今往后，我想做回我自己，做回药王谷的南蔓菁。”

说到这，南蔓菁停了一下，带着贺霆竹初见她时的那抹明亮的笑望向贺霆竹，轻柔道：

“我还爱你，但是以后，我想更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