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才站在一旁,看见大理石阶下一抹纤弱的身影。只见她跪着,后颈露出微微一片苍白,不用看也知道是血气亏损,必定是个常年体弱多病的人。
这才跪了不到须臾,她的身影已经微微抖动了,有点支撑不住的现象。
胡德才走过去,看见白非墨一手撑着地,一手纱布挂在胸前,脸上已经满是细汗,忙躬身道,“小主子不必如此拘谨,主子刚下勤政殿,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呢。到时候再跪也不迟。”他就差直接跟她说了,你这会跪着没有用,还伤膝盖,等皇上来了再跪。
白非墨抬起头,勉强一笑,“无碍。”她第一次进宫,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是不论是私自提前入京还是一不小心牵涉党争,这两件事情可大可小,若她再不低头做人,只怕下场堪忧。
胡德才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看她的姿势,根本不像是跪过的样子。白家世子身体孱弱,又是家中盛宠,只怕出生到现在,跪不了几次。
因此拿了一个跪垫,放在白非墨面前,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又柔声道,“小主子第一次进宫不甚了解。这会儿主子要去太后那儿请安,一时半会儿耽搁了也说不定。若是叫主子发现奴才没有照顾好小主子,奴才是要罚的。”
白非墨内心愧疚一声,暗道只知道自己做好人,却让别人受苦。因此不再推辞,便要站起,不想膝盖这才跪了一会儿,已是麻木万分,脚下一软,又要摔下去。
胡德才眼疾手快,扶住了白非墨的左臂,白非墨这才稳住了身形,跪在了软垫之上。
哇哦——有点舒服。白非墨幸福得眯起了眼睛,连眉毛都要开心地飞起来。
胡德才看愣了,一时忍不住笑。正好白非墨转头看他一眼,胡德才忙低下头,道,“奴才越矩了。”
白非墨摇摇头。还以为他说的是扶她的事情。若不是他刚才那一扶,白非墨现在只怕膝盖要砸在地上。
胡德才连忙退下,到门前候着。看见两盏宫灯在前面开路,已到门前。忙咳了声,高声叫道,“圣上驾到——”
白非墨连忙调转方向,伏地而拜,“小臣白非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明黄衣角垂在她面前,只看得见一双脚,白非墨顿时觉得紧张无比。那双脚停顿了一会儿,却又继续往前走,却听他的声音道,“胡德才,怎么回事,你让世子在这里跪多久了?”
白非墨又转了方向,伏得更低,“是小臣自作主张,实不关他人的事。”
“哦?为什么?”皇帝在上首问道。
白非墨暗道这皇帝还真会装聋作哑。但是她又不敢犟,只好硬着头皮承认错误,“小臣私自离队,没有依照官路、也未按规定时间入京,是小臣鲁莽。请皇上降罪,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其他人。”
“有这回事?胡德才……”皇帝问,“你查一下是否属实……”
胡德才躬身回复,“回皇上,白家世子原定七月中旬到京城,今天才七月初八呢。”
“你可知罪?”虽是轻轻一句话,白非墨倒也不敢大喘气,把头伏到地上去,“小臣知罪。但小臣事出有因才这样做的。”
“好啊。”白非墨听到皇帝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这是要狡辩?”
“小臣不敢。”白非墨脑子里千回百转,道,“小臣身体一直不好,未能进京见识京城盛景。好不容易有这机会,自然喜不自胜,想快点入京。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设计的行程,明明是我云南白家最近的路程,偏偏要绕远路,耗费时日。因此小臣不服,所以小臣私自离队。”
白非墨觉得自己说的甚是有理有据。一方面拍了京城马屁,一方面又说出了自己的苦衷,简直没有更完美的说辞。
“只有云南白家的行程,是朕自己亲手设计的。”
“……”白非墨噎住了。她不曾想到拍马屁被马踹了一脚,忙改口道,“皇上恕罪。但小臣确实不知道圣上此举是何用意。”
“你懂的才有鬼。”皇帝忽然笑出声,又转移了话题,道,“那你可曾如愿了?”
白非墨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说了“对京城的仰慕”,忙说,“小臣恰好赶上了七夕,京城的七夕甚是热闹。”
这倒不是假话,那天的七夕确实热闹。除了差点看见昭阳、除了被刺,其他一切都很好玩。
“热闹是热闹。可也很是危险。”皇帝走下来,“不然你也不会差点被刺杀了。”
白非墨一时愣住,原来皇帝是要问这事?可是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朕好奇的是……”脚步声渐进,皇帝的衣角又出现在白非墨眼前,“五家世子在西街区均受到刺杀,已在昨夜进宫讨要说法,为何你不来?”
白非墨困惑了,连忙实话实说,“因为小臣私自前来已经很心虚了,不想再入宫讨罚了。”
“哈哈哈哈……”皇帝道,“这倒是实话。可朕不明白的是,为何你连修书都不修一封给云南王,”那话语里的意味太明显,“你可是怕云南王知道了此事,与中央生嫌隙?”
“皇上。”白非墨抬起头,语气有点冲,“我爷爷今年有七十八岁了,走到现在倒有五十年都在战场上杀敌。我父亲和我二叔也是,虽然是在云南,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她想起每次见父亲都是匆匆一面而过,心里似乎有无限委屈,眼泪立马就要涌出来。
“此次刺杀事件,任何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是有心人在挑拨朝廷与边疆的关系。我都能看出来,我爷爷也不是什么傻子。”白非墨忍了泪水,想到老头子身上大大小小一百多道伤疤,委屈道,“别人都可以说怕云南与朝廷生嫌隙。唯独这话皇上不能说。您说这话简直就是在挖我爷爷的心口,在挖白家上上下下曾上场杀敌的兵士们的心!”
白非墨还记得老头子常年身上带着药香,因为经常有伤口,她曾经摸着那可怖的伤口问道,“是不是很痛。”
老头子总是说,“怎么会不痛?但是痛的很值得。”
那时候老头子的眼里闪烁的光,耀眼得令白非墨不敢看。
一想到这些,白非墨就抽噎不住,泪水流个不停。她用仅剩的左手抹去泪水,可泪水越流越多,她掩面哭泣道,“哪怕就是皇上亲自下令杀的我,只怕为了大局,我爷爷也会咬咬牙痛苦一阵,再若无其事为皇上守江山!”
“可是这样一个老头子,皇上却还不相信他,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跟皇上生嫌隙!”若是老头子听到这种话,只怕心会滴血。白非墨终于顾不得什么颜面号啕大哭起来,她觉得心好痛。
“你别哭了。”白非墨感到肩上一沉,抬眼一看,皇帝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眼里泪水盈眶,似有不忍,“是朕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