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刚刚融化的冰水一般从身边流淌过去,将翎儿的身体浸润得一片寒凉。她轻轻“嗯”了一声,伸手要去拽被衾,可是,当手指碰到一样坚硬的物事时,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脑袋钝钝地疼了一下,翎儿一下子清醒了......
她不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当然,也不是从睡梦中醒来,她被掳走了,掳走之前,被什么东西打了脑袋,所以昏迷了过去。
掳走她的是什么?翎儿心里是清楚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敢仔细回想。她怕一旦想明白,那个东西就会占据她脑袋里的每一寸空间,让她再也无法思考。
可是人的思维是很奇怪的,越不愿回想的东西,就偏偏不受控制地往脑袋里钻。所以,当翎儿努力想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时,她的脑海中慢腾腾浮起了一双眼睛,一双澄黄色的像是被笔勾画出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内心深处......
“啊。”
翎儿不自觉叫出了声,她的声音不大,但回音很快从四面八方折返回来,重新冲进她的耳廓中。
为什么会有回音?翎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忽变慢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朝前面够了一把。
她又一次触到了那个坚硬的物事,指尖从上面划过的时候,甚至发出“嘶拉”一声。于是她屏住呼吸,又朝其它方向够了几下,包括头顶。
手指能触及之处,皆是硬壁。
翎儿瞪大眼睛想了半晌,终于得出了结论:她被关起来了,被关在一口巨大的箱子中,因为她方才摸到了一条缝隙,应该是箱盖与箱面交界之处。
想到这里,她两手朝上用力一举,试图将箱盖推开,可是力气使出去,像是被空气吸走了似的,箱盖纹丝未动,仿佛黏在箱面上一般。于是翎儿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儿又一次朝箱盖猛推过去......
“吱呀”一声,箱盖动了,先是露出一条小缝,紧接着,它整个竖了起来......箱子完全敞开了。
翎儿的手还朝上举着,没有放下,腿也保持着方才半蹲的姿势。可是,即便大腿面已经酸痛难忍,她却还是不敢把身子站直。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箱盖并不是被自己推开的,打开箱盖的那个东西现在正贴着箱子站着,如冰霜一般寒冷的目光一滴不漏的落在自己身上。
翎儿保持着这种怪异的姿势站着,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了,衣衫现在全部黏在身上,被忽然冒出来的汗水浸透了。
“铮......铮......”那东西发出了悠长的竹哨声,声音顺着笔直的墓道传出去,飞上外面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天空。
“你......是谁?为何将我关在这里?”翎儿哭了,泪水滚滚落下,浸湿了她的衣衫。
“铮......铮......”回答她的依然是竹哨声,声音空灵婉转,飘到翎儿耳中,让她一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她现在身之所处,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它朝她转过身来,她看清楚它双翼上团花型的“寿”字图案,每一朵花都饱满绽放,绛红色的花纹像凝固的血迹。
就是它杀了小姐。
翎儿脑中一下子掠过这个念头:它杀了她,吸干了她的血肉,将她变成了一张干巴巴的皮。
想到这一点,她忽然觉得有一股血流从丹田朝四面八方散开,身子有了温度,她又可以动了。翎儿没有犹豫,伸手抓住箱沿就要朝外跳,可一条腿还未跨出来,她就觉得后心处被一样东西扯住,整个人仰躺着重新摔回箱内。
脊梁骨上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疼得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摔断了。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上面的箱盖重重落下,将她又一次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就在她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一次被它关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还是那个人,那个和它一同出现在墙外的人。他现在也来到了这里,听声音,他应该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现在离箱子也就堪堪几尺的距离。
翎儿捂住嘴巴,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它的同伙,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应该就是他授意的。可是即便如此,在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的时候,她还是心中一惊,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都处理好了吗?别再像上次一样被人发现了......”
“今天这一批要送到徐州去,趁着天黑,我们速去速回......”
“城里最近来了几个厉害角色,想来我们是被盯上了,近期行事要提起一万个小心,千万别被不相干的人看见......”
后背的疼更严重了,它现在不光是疼痛了,里面掺和着一点麻,凉凉的,像有人拿着冰锥在刺她的骨头。外面的声音听不到了,它被一阵嗡嗡的耳鸣声所取代。
翎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永盛风筝铺是袁家的产业,袁家老爷子袁道桥是有名的风筝艺人,年轻时就已经闻名鲁城,甚至还有不少作品销往外省。他制造的风筝,注重选材,用料都是尚好的毛竹,且造型生动,讲究画工,所以曾经在全国名噪一时。
袁道桥小时因为战乱吃过苦,现在尝到了富裕的甜头,便守财守得小心又谨慎。他虽然身材肥胖,却及其勤奋,永盛风筝铺是街市上第一个开门最后一个闭门的,袁道桥也总是亲力亲为,陪着笑脸为客人们介绍风筝的样式,为的就是能多招徕几宗生意。
可是最近,他却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风筝铺了。原因自不必说,他最宠爱的女儿袁蔚暴亡,只剩下一张皮的尸体近几日才找到,而凶手尚未落网。
所以永盛风筝铺的生意就落到了一个人手上袁道桥的儿子,袁家少爷袁昌黎。
袁昌黎是袁老爷的妾氏所生的孩子,和袁蔚并非一母所生,只不过袁夫人一直多年未育,所以便将他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这么些年来,袁昌黎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既没有什么才干,也缺乏经商的头脑,但永盛风筝铺将来却会属于他。
可是袁蔚的降生却打破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