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无意识地搅着那根发辫,精致的铃铛在指间搅弄风云。
思考问题时,旁人不会打扰她,他们三个也就安安静静地剥莲子,等着她的下文。
伊人皱着眉摇了摇头,“不!不能说选举,是对弈,黑白对弈”
伊人话说到这里,也就止住了。
三人听不懂她的意思,垂眸思考,手动作没停下。
是十七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道:“你是想让两朝文官对立?”
伊人挑眉,挂着浅浅笑意,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个什么意思,要说文武对立还说得过去,这两朝文官对弈,算怎么回事?
“别卖关子了,快说罢。”萧元君最受不了这两人打哑迷,明明什么也没说,怎么就懂了呢?
十七伸手将莲子都拨到一旁,正了神色,“老文官虽不顶用,但也在官场摸爬打滚几十年,新文官缺的不过是经验,其实相对来说,不管是新文官还是老文官,现在都是迷茫的,我们需要将他们打压在一起,逼他们适应。”
萧予安不赞同,“先不说老文官是待罪之身,就说好不容易才将文官大洗牌,眼下又让他们参与进来,怕是。。。。。。”
话没说完,叫太子抢了去,“正是应为他们是待罪之身,才能让他们参与这朝堂之事,立了功是将功赎罪,他们就能少受点罪,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也能给新任文官压力,逼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
萧予安自然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只是过于冒险,好不容易将文官底牌清洗,若是让他们参与进来,一不小心又掺了什么浑水,那今朝这一切也就白费了。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疑惑道:“皇会同意此事嘛?就算皇同意,京都大家怕是也无人敢揽这件差事。”
皇心善,祸不及族人,若是揽下这桩差事,难免会有官员的族人前来通融或者打点,就现在这情况,若是心软就是违了皇令,若是心硬,怕是也遭不住那些大家族背后的算计。
这桩差事算来算去,怎么也划不着。
萧元君倒是看的开,“这事不用担心,皇早就选好了人。”
“是谁?”
“诺!”他随意地冲右边扬了扬下巴,却是眼神都不给他一个,“十七啊,公主救命恩人,殿考监考人,不仅如此,这个法子还会是他进言给陛下。”
十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手捻起一个莲子丢进嘴里,有些苦。
“你是说皇最初让十七当监考官,也是早早就在为这一步打算?”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位皇精明着呢。
伊人也是刚刚十七说要讨论正事才反应过来,十七他不过就一特赐的监考官,考完了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哪里还有什么正事需要讨论?
只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皇授意他的,或者说暗示他的。
十七出宫时,宫人有意无意跟他说起文官任命困难一事,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宫人训练严格,怎的会无缘无故同他说这些,后来这事听太子也提起过几次,他才反应过来,皇是要他参与此事。
他无官无职,没有什么世家背景,还是公主的救命恩人,没有什么负担,也无需惧怕任何权贵,倒是一个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为什么是他?早先说了,我们那位皇,精明着呢。
夜幕来袭,下起了濛濛细雨,细雨无声,落在脸,泛起一层薄薄的雾面,身后脚步声未加掩饰,踏雨声而来。
“今夜风舒爽,不恼人,太子倒不如将伞放下,一起感受一下这润雨。”
“有些人,自小尊贵,便是小小的风雨,都能让他受寒,倒不如一开始,就将他放养着,山川河流,见得多了,倒也不会畏惧这小小的风雨。”
萧元君自黑暗缓缓而来,随手将伞丢在路,溅起一地泥花,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严子峻。
“男子多有野心,太子不想做着这尊贵的人,还是只是向往那山川河流?”
“呵”萧元君从胸腔传来一声轻笑,很久,他才道:“江波澜壮阔与我无关,我本就属于这山川河流,我不是尊贵的人,我只是暂居这片囚笼,我是这方土地的孩子。”
一汪清泉,浸入那片土壤,土壤本不贫瘠,却还是如痴如醉地吮吸着清泉,叫他心里澄明了几分。
他是世子,家中从未给他任何压力,只是他总会无意识地将家族重担扛到自己肩,早早地就将江山放进心里。
可这未来天子告诉他,他心里有的是天地,从未将江山放在眼里。
震惊,更多的是不解,不解储君的野心,不解天地的波澜壮阔。
“萧世子以后是长君,许多事情便不能求个安稳,偏安于一偶,永远不会有什么成就,倒不如大大方方往前迈一步,错了担着就是,那万一对了呢!”
这是在说他今日太过优柔寡断,他往后立足朝堂,若是每一步,都必须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每一步范围内,那他所期盼的自由又有何意义。
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何十七总能和伊人想到一处,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有想法而又敢于实施的人。
“谨遵太子教诲,萧予安记下了。”
“往后你为长君,十七机敏又有能力,小君虽是女子,但文采谋略绝不输男儿,你若是有什么难题,不如多问问他们的想法,他们是你挚友,总归不会害你。”
今夜细雨也无风,奇怪,太子更是奇怪,这些话听得萧予安云里雾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是一份劝解,往后许多次岔路,都是这番话让他醒悟过来。
最近这京都搞得人心惶惶,百姓倒是乐得自在,闲时还能听听朝堂又发生了什么事,是哪家官员,又输了。
直考完之后,皇问十七要什么赏赐,十七倒也不客气,直接说了不要赏赐,要皇听一听他的想法。
先是将朝堂的局势都分析了一道,然后说评书一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文官待罪之身,新任官员刚任,对一切还不熟悉,不如让他们两方对峙,同一件事,双方各自想出一解决方案,若是文官更好,可以酌情减罪,若是新任文官败,可降级,如此一来,激起双方都斗志,又能速度熟悉官场事务,就以一月为期如何?”
厅内一下噤了声,堂下只有黑袍男子面色如常,稳如泰山。
“待罪之身如何还能参与朝务?那岂不是乱了朝纲?”一男子拍案而起,大胡子络腮,一看就是个武将,还没什么脑子,敢在皇眼皮子底下拍桌子。
十七对他不是很爽,朝皇行了一礼,得了令才起身,几步跺到那武将身前:“谁说人家参与朝务了,他们待罪之身可有官职?”
那人下巴一样,埂着个脖子,“没有!”
“能不能奏进言?”
“不能!”
“本朝有没有规定,不能将功赎罪?”
“没有。”
“呸”十七悄悄地朝他吐了一泡口水,悄悄扯了一把他的大胡子,“那算哪门子参政,人家被关押起来,身前都是朝廷命官,嘴皮子痒了讨论一下国事怎么了!你还能将人家嘴给缝?擅动私刑可是违反国法的。”
“再者,人家将功赎罪,本就是应当的,碍着你犯罪了!”
那武将从最初的愤怒变成迷茫最后变成现在的震惊,他这么一张嘴,谁说的过啊,好话坏话全让他给说完了。
萧元君看着十七肆无忌惮的模样,有些头疼,这皇还在头坐着呢!
怪的是皇也没有追究,甚至一道指令颁下来,看管官员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了。
说是看管官员,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关押,毕竟不能光明正大地要求他们参与政务,那就只能让十七这个军中人用点特殊的手段威逼利诱了。
只是皇此举,其中深意难免惹人猜疑,要说这事最适合的其实还是太子殿下,怎的就将这件事交给一个无官无职的人去办了。
众人心思各异,倒是十七,跟个没事人一样,往返于大牢和书舍之间。
这法子虽然不正统,但好用,先是文官解决城南暴乱镇压一事给了新任官员打击,激起他们的斗志,后又有新任官员解决柳州涝灾,惹得老官员心急,双方可谓是斗得如火如荼,呈来的奏子,水准一次比一次高。
因着两方斗得太激烈,萧野参不进去这一脚,索性听了苏离的建议,静观其变。
因着这场斗争,朝廷效率是空前地高,也因着这密度极大的事务,令新任官员有了几分心心相惜的感情,没有官场惯有的尔虞我诈。
要说其中最累的,就是那群老官员了,一把年纪了,被逼着处理那些公文不说,天天还得遭受身体的折磨。
任谁四五十岁了,还天天早起跑圈子练标枪,谁他们还是一群文官,谁受得了啊?要想休息,就要想出解决方案,早知道如此,当初又何必呢。
一月期结束,新任文官已经完全可以胜任,老文官多多少少还是减免了一些罪责。
当局朝堂算不文武对立,只能说两方互不干涉,武将以萧野为首,不知势力。
文官无首,各司其职,谢忱担任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之子沈问继任,至于吏部,最先是李如言任职,只是御史台高大人突然请辞,满朝哗然。
皇未加阻难,认命吏部尚书李如言为御史,又在直考中选一人来任吏部尚书,那人就是当初在考场怒怼十七的考生,说起来,还算十七半个门生,至于为什么是半个,那是因为他这监考官当得也不怎么正宗。
这只队伍虽然年轻,但干净,有热血,有野心,心里有江山。
这是大燕需要的新鲜血液,皇懂,太子懂,十七懂,百官懂,但有一人不懂,掌权半生的萧野,他从未懂得妥协和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