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很美,自由地顺着河流的方向飘啊飘啊,你以为它是承载你的期望找到了归途,其实不过是你丢下它放它独自流浪罢。
现实可真残忍,可远远没有正在经历现实残忍。
昭原甫一放下手中的花灯,就听到身后人的声音,声音一贯温和,说出来的话可不见得有多温柔。
他说:“放完这盏灯,就该放下了。”
昭原知道他的心思,可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就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比往常要疼那么一点点,就浅浅地疼一点点,就一点点,没有再多,再多她就真的放下了。
可若是能放下,她又何必坚持这么些年呢?喜欢他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
可好不好笑?他这般避开她,她还是不愿放手。
其实并不好笑,她心里清楚,她不仅不会放手,她还会死死地拽住他,同他一起沉沦。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欢快地用手去拨清凉的河水,企图让自己地花灯飘得更远一些,“你看,我的灯是飘的最远的!”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许愿,花灯就走远了,罢了,走远些吧,越远也好,最好远到他心里。
可回答她的只有周遭的热闹和他的沉默,如果沉默也有声音就好了,就不会这么伤人了。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总是想将我推地远远的,可我若是不放手,你不也没什么法子么?”她说得俏皮,可眼泪它就是不听话,"嘀嗒"两声落在河里,脸涟漪都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听得她心里一紧。
萧元君将背对着他蹲在地的姑娘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衣裙,理了理耳发,眼神温柔,但没有爱意。
刚刚拨弄河水的手清清凉凉,现在被他大掌包裹着,是缠绵的温暖。
两人并肩走着,十指相扣,这是奇妙的感觉,昭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今日穿了白金玉莲裙,同你的样式很像,他们说很适合我,很好看。”
“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这话叫昭原听了心里蜜得绽开了花儿,从前端着的知书达礼,家中长辈称赞的温柔贤惠,此刻通通被她抛开,像个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欢喜的孩童,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起。
人太多,萧元君怕她跌倒,只得用力将人扯回来,“乖点,别闹!”
昭原被他的惯性顺势带到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和杂乱的心跳声,顿时羞红了脸,从他怀里起来。
萧元君失笑,这姑娘看起来胆子倒是大,怎么跟朵含羞草一样,一碰就闭合,为避免姑娘家脸继续烧下去,他只得将人牵着往前走,开口道:“走吧!”
刚刚还欢喜的花这会羞答答得跟在他身旁,时不时看着被牵着的手傻笑。
一路,他们看皮影戏,吃糖人,猜灯谜,像寻常百姓家的情郎佳人,自始自终,他们的手都没有放开过。
两人并肩走着,走过喧嚣就是走过凡尘,便是走过了属于他们的这一生。
便也,足够了。
当初,萧予安和十七就是在这条小巷了解彼此成为挚友,伊人也和萧予安并肩走过,十七和她也曾依偎相伴,他也在雨中劝解萧世子抱有慈悲心,不做柔软事。
他们的故事,都在这一段路,回首望去,来来往往,皆是虚影,有他,有十七,有萧予安,有苏先生,有景明,有小挑,有单策,李如言,谢忱,还有狗生。
狗生在这条路奔向死亡,十七却在这条小巷走向重生。
轻风吹过,又开始下雨了,朦朦胧胧,罩了一层薄雾,小巷的尽头,是分岔路,而今他们站在这里,也要开始做抉择了。
手心传来一阵湿热,不知是谁的手出了汗,还是握得不够紧,让细雨乘虚而入?
至少昭原更愿意相信是后者,将手握得更用力了些,似乎这样,这段路便可以再长一些。
可执念可以长久,执拗却很强势,一双手放开,除了余温,便什么也没有留下。
细雨模糊了浓情,叫人看不真切,萧元君替她理了理发髻,手掌轻轻拂在她的脸,像小时候她安慰她一样。
“回去吧!”
他没有说,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可昭原听出来了。
憋了一路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被她硬生生压在眼眶里,人却还是笑着的,“我要是回去了,没有人陪着你怎么办?”
这笑太刺眼,这满带哭腔的声音对他来说也太过刺耳,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委屈,“无妨。”
鼻尖酸酸的,怎么就哭了呢?
昭原想,她以后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不能随便哭,于是挥开他的手,在脸胡乱摸一通收拾干净,后退一步。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平视,小时候他总是蹲着,她俯视,长大后,他是太子,他们之间便总是错过。
“我知道我自小喜欢你,想做你的太子妃,想陪着你,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侧,今儿问你一遍,你当真不喜欢我?便是从小到大,对我也从未有过一刻的欢喜?”
萧元君语气薄凉,看不出情绪,“太子妃而已,我欢不欢喜又有何妨?”
听罢,昭原呼吸一滞,几乎是无意识开口,“那,我若是不求你欢喜,只做你的太子妃呢?”
说完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世没有后悔药,她也确实想知道答案。
萧元君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是多么骄傲的人,何故说出这样的话?心口猛然被人拧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是心疼多过生气,声音颤抖,“昭原,不要这样作贱你自己。”
作贱?原来在他眼里,她这是在作贱自己?
对啊,她是多么骄傲的人,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平等的啊,这是他一直希望的,也是她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的,可今日这般,到底让他失望了。
不知为何,所见之处满目苍凉,大抵是心里成了荒原。
这一句作贱,拉回她最后一点骄傲,她擦干了泪,长袖展开,屈膝行了一个大礼,“昭原谢太子殿下。”
而后决绝地转身离开,这是她最后的自尊了,不能让他看见她哭。
她是昭原郡主,娘亲告诉她,宫里有位公主很可怜,不能出来玩,不能随便见人,叫她进宫去陪她。
她去了,可宫里一点都不好玩,公主的老师很严格,课业也很无聊,她经常被罚,她想出宫,可是公主对她很好,也真的很可怜,她舍不得,于是留在了宫里。
可是没有人陪她们玩,只有太子哥哥,会带她们逃课,带她们去钓鱼,爬假山,也会在她被师者罚的时候蹲着安慰她。
后来他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公主说他是太子,有很多事物要忙的,她觉得他很可怜,这么小就要做这么多事,于是豪情壮志地说以后要当他的太子妃,帮他分担。
这话正巧被刚刚进屋的太子听个正着,他摸着她的脑袋,声音温和:“太子妃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还是做你的傻丫头吧!”
她可不服了,可她什么都不说,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他故目相看,于是她默默努力了这么多年,经商,掌家,女红,样样没落下,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他一句欢喜。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是她年少就喜欢的人呢,今夜哭了,明日便不许再哭了,妆容要美,衣裳要新,要做那个傻丫头。
萧元君看着那抹倩影,他没有伞,亦没有温情可以给她,只有当她转身时,眼里无法阻挡的留恋和落幕。
那身衣裳很适合她,同他很配。
以后没有她了,他便是孤生一人了。
她很好,很适合做他的太子妃,他很欢喜她。
不是作贱,是委屈。
可这些他都不能同她说,便都告诉你了。
再同她说声,“来生再会。”
润雨落在眼里,一不小心就集成了泪滴,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就连所谓的细水长流都没有,他如此做派,倒显得他矫情了。
他一直注视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雨中,他才开口,“其峥。”
沈其峥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面无表情站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
“以后,我就是孤身一人了。”
以后没有你陪,我就是孤生一人了。
沈其峥听罢,突然顿了一下,木纳地将目光移到那条小巷,耳边是细碎的雨声。
萧元君从小巷终点再次走回起点,来时他们十指相扣,去时,他仅细雨相伴。
他在小巷的另一头,隔着长久的时光,授了她这一礼,也回了她一礼,长臂展开,背脊弯下,执掌相错,“长青谢姑娘欢喜。”
自此转身离去,决绝潇洒,不曾有一点留恋。
她的一生能做很多事,他却只能做一件事,此行一去,归来渺茫,倒也不能误了姑娘家。
若是来生有缘再会,一定当一回孟浪之徒,对姑娘死缠烂打,叫姑娘心生厌烦,就此从了他。
往后,她做傻姑娘,他做傻姑娘的相公,洗衣做饭,家长里短,热热闹闹。
惟愿来生不生这帝王家,对生活最大期待,只在柴米油盐。
祭以此生,唤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