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安见过许多姑娘家哭,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姑娘笑起来比哭还要揪心,他一直以为姑娘是天的花儿,天生就该灿烂,当然也有像伊人这样的花,生在雪山之,笑起来是清冷而温暖的。
但从来没有见过像她现在这般,笑是淡淡的,浅浅的,就在胸口拿针轻轻碰那么一下,就一下,可那是针,扎在心口,怎么会不疼呢?
夏知书没有注意到萧予安的目光,只觉得自己过于矫情,傻笑着大大咧咧地坐下,倒也不是她妄自菲薄,觉得太子公主不愿意帮助她,只是他们之间,是她先放手的。
她自小也是同太子公主一起长大的,只是她爹爹去世后,娘亲便日日将尊卑挂在嘴边,她觉得他们是朋友,应该是平等的,纯粹的,不想有那一份隔阂,为了保持那份纯粹便兀自疏远了他们。
今日来找他们,实属无奈,倒也没有拿往日情分说道,只是坦荡的说出自己的来意,你瞧,她就连送个西瓜都这么随意,哪里像是来求人的?不过是朋友间,寻求帮助罢了。
“那便去罢,妹妹过生辰,当哥哥的哪有不去的道理?“萧元君笑着同她道,将剥好的橘子分成两半,在她和伊人面前伊人一人放了一半,“自家妹妹还能让被人欺负了不成?”
“那我也去罢。”
此话一出,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十七,只有伊人,浅笑着,不紧不慢地喝下一口热茶。
太子是皇家人,且是她名义的哥哥,去是理所应当的,十七去算怎么回事?
无缘无故邀请他一外男,且她身份特殊,便是普通朋友,就是无心也能平添口舌出来。
十七见几人都望着他,漫不经心道:“别这样望着我,我同那礼部尚书有点私人恩怨,见不得他好,也见不得他身旁的人好。”
声音说不尽的邪魅,便是低垂着眼眸,也知道他此刻表情不甚很好,只是他不过一酒楼老板,能与堂堂礼部尚书有什么过节,便是再往前,他在军营,他在京都,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往,难不成是在他还是乞丐的时候?
“我与他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他杀我儿子,我见不得他好罢。”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说得随意,叫听的人失了神,几人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放到伊人身,萧元君更是直接激动地起了身,却见伊人笑意吟吟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伊人自在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十七面前,偏过头好声安慰,“兄长这是急什么?失了颜面叫婆婆看到可又是一番训斥,我觉着应当是个让人难过的故事,兄长就宽慰宽慰十七罢。”
十七听了,心口一凛,望着她,怔怔说不出话来。
她笑得真好看,一如当初那个少女,只是可惜,当初她从未见过她笑,她想,大概就是这样的罢,是温暖的,好看的。
他没有解释什么,萧予安倒也没有问什么,只道:“我年少的时候见你,便觉得你心有郁结,从军之后再见,你是个坦荡的少年郎,以为你已经放下,今日又见你往昔戾气,又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个固执的孩子罢,只是十七,长大了,就别怕了。”
只是十七,长大了,就别怕了?不了,长大了更怕,害怕没有能力,害怕又让自己失望。
十七听了心间微微一荡,又听他道:“你如今已不是孤身一人。”
是了,如今他已不是孤身一人,不必害怕。
可是,倘若又真的还是他一人,便是覆灭着朝堂,那也得做,不是吗?
多么庆幸他遇到了他们,若不然,世间只多了一个负心人,哪里还来的十七?
窗外清风徐徐,屋内橘香满室,桌那寥青烟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这是最好的时代,是所有人都怀揣着热血和仇恨的时代。
菩萨不是说,世间一切,皆有轮回吗?
那她便淌入这趟轮回,瞧瞧善恶的因果。
今日意外太多,夏知书还没从十七的应声中走出来,又听到伊人道:“既如此,那我也去凑个热闹罢。”
夏知书撑着西瓜的手一滑,西瓜又从手中溜走,应声而落,这次是真的开花了,结结巴巴,“你说什么!你你你也要去?”
无书舍少掌事去参加她的生辰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就在于她是隐士公主,是不能轻易在百官和世家面前露面的,一不小心牵扯出什么那可不是小事,看来这个生辰宴注定不简单了。
“你想要做什么?”萧元君了解伊人,她向来谨慎,做事有章法,断不会没理由就走这一步。
伊人视线幽幽在众人身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十七身。
“礼部。”十七开口,一击即中。
萧元君这才反应过来,瞳孔睁大,小挑身形一顿,手里橘子脱落,脸色发白,就连夏知书,神色都有些紧张。
见众人神色各异,伊人了然一笑,“不必这么紧张,我也不过是有一点私人恩怨罢。”
“私人恩怨?”萧予安放下手中杯盏,觉得好奇,不是说她隐世,同百官没有什么交集么?何来的私人恩怨,遂疑惑道:“胡含生身为礼部尚书,最遵礼法,你们之间怎么会有私人恩怨?”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礼部尚书的,不也是一步一步爬去的么。”伊人见小挑久久没有回神,叫她出去端了莲盆过来,才开口道:“当年礼部尚书心疾而亡,官职空缺,竞争本就激烈,又正值新帝登基,他能脱颖而出,且在文官中站稳脚跟,自然是干了什么有分量的事。”
“你是说?”这么一说,萧予安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当年异姓王叛乱,新帝登基正经历了一番恶战,百官想要一个傀儡皇帝不成,便将目光放到当时刚刚出生的太子身,龙凤胎在宫中示为不详,便想将太子送走,为了以后控制太子,也为了压制王权,百官都是这样想的,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当枪头鸟。
是当时还没有成为礼部尚书的胡含生带头,这才让百官寻到了一个突破口,纷纷跟着奏,皇被逼无奈,最后是公主抗下所有不详的罪责,才让太子免遭一劫,为了坐实不详这个名声,也为了保住公主,国师便说公主天生视物不明,礼部这才无话可说。
天家皇子公主本是高高在,供人敬仰的,因着他这番话,让她当了十几年的瞎子,成了人人口中飘渺的隐世公主。
伊人想,所有的一切都起于谣言,那就让他败于谣言罢。
“胡含生欠我一双眼睛,十几年了,总该向他讨回来罢。”她只是很温柔地说出这句话,温柔到虚无,仿若看透世间的薄凉。
众人沉默,心思各异。
夏知书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觉得着气氛着实过于沉重,笑嘻嘻地开口,“那便是我的荣幸了,你能来,我自是拿出最好的瓜果,叫你吃得尽兴。”
说着,悄悄垂眸看了一眼地的西瓜,不着痕迹的脚下的西瓜踢进桌下藏起来。
伊人低低笑出声,算是给她解了围,望向萧予安,“萧世子可去?”
这问题,夏知书可在意了,紧巴巴地盯着他,见他眉头一皱,似要拒绝,二话不说就将人拉走,“我同萧世子有话要说,马回来。”
那虚晃的身影,哪像个官家小姐?说她是江湖高手都有人信,能将八尺男儿随随便便就扯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萧予安跟着她跑到楼梯拐角处,见她手撑在膝盖,气喘吁吁,正想问她有什么话是非要出来说的,未待开口,就被她仇恨的眼神一瞪,噤了声。
“都说女子小人难养也,我告诉你,我即是女子也是小人,我不怕得罪你,太子说,我也是君,我生平最讨厌这套尊卑礼仪,但是我现在就是要这么任性,你必须听我的,我命令你,你必须参加我的生辰宴!”
她炮语连珠,叉着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正要开口,又被她急促打断,“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我就,就告诉伊人,你喜欢她!”那眼神飘忽不定,真是一点气势都没有,像个恐吓孩童的怪姐姐。
说完,夏知书自己也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收回了放在腰间造势的手,扯着他的袖子,焉哒哒的,“你就去嘛去嘛!我害怕。”
“太子是长兄,娘亲也要我跟太子保持距离,伊人身份不便,十七公子,十七。”
十七公子怎么样?她倒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眼里的惧怕真是一点没遮掩。
萧予安不知她为何惧怕十七,十七当是最讨小姑娘欢喜才对?
夏知书也不知为何惧怕他,只是觉得这人深不可测,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她不想在这个问题跟他纠结,眼巴巴地望着他,楚楚可怜。
萧予安叹了一口气,扒下她手里的袖子,他从未拒绝她啊,她是怎得就自作主张的认为他不去呢?他刚刚只是担心伊人,想询问一下罢,他可以安排个身份让她不那么引人瞩目。
夏知书不知其中缘由,见他眉头一皱,就以为他是要拒绝她,这才匆匆忙忙将人拉出来。
“公主生辰,世家弟子都是要参加的,你这番何意?”
这话一出,夏知书才反应过来,对啊!他是世家公子,本就是要参加的,他只是来邀请太子的,便自动将其划分到太子那一行列了。
如今反应过来,挺直了腰板,神气地盯着萧予安,不满地发出一声轻哼。
萧予安见状,“你刚刚是在威胁我?我若是不去你就要告诉伊人什么?”
嘿!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说了女子小人难养也嘛?今儿就让知微公主告诉你另一个道理,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就跑!
鹅黄色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瞬间就没影了,萧予安瞧着,忽地笑出声,望着远方的走廊出神,走廊的尽头,是当初的佳人。
小姑娘家不知,伊人是卿卿,是初心的懵懂,是少年郎的好奇,是世俗的眼光,不是所谓的情深,只是短暂的欢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