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七章 安好!(1 / 1)灵魂小青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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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听了他和狗生的故事,在胡含生的人生里,没有狗生,只有那个孩子,可悲的是他对那个孩子同样一无所知,仿佛狗生来这世上走一遭,吃过了苦,赔了命,就回去了,至于往哪去,他也说不准。

十七原本以为他会恨胡含生,毕竟在他还不知事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当作了仇人,他料想与他相见,一定是剑拔弩张,可是现在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是如此的想念狗生,狗生的眼睛,像极了他的爹爹,不敢想象,胡含生这样的人,也拥有这样明亮的眼睛。

黑红相间的发带在风中飘着,公子一身玄袍,眉梢染上几抹寒霜,胡含生瞧着,眼眶莫名的就湿润了。

若他的妻子还在,若她能见到眼前这个少年,一定会笑着同他打趣,“你瞧那个公子,像不像从前的你,固执呀,拉不回来,以后我家娃娃,也要长成他那般模样。”

她也会笑着同那公子打趣道:“公子呀,我家娃娃也要出来了,我瞧你生得好模样,叫我家娃娃多看上两眼,要他长得跟你一样俊俏。”

公子走时,她会说:“多谢公子了!公子安好。”

她常将“安好”挂在嘴边,她希望一切都好,这样她才能安心。

他也想让妻莫念,惟愿这世间一切安好,来时,终于能还你一个太平盛世,如若她能听见,便叫轻风载着呢喃远去,人间一切安好。

“嘭!”

宅子传来一声巨响,是木板破碎的声音,十七回过头望去,空中升起一阵尘埃,被细雨压了下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偏过头去,同胡含生道“大人你输了!”那笑容,笑得好不调皮。

胡含山摇了摇头,往宅子的方向走去,叮嘱道“年轻人啊!话永远不要说的太早。”

十七满不在意挑了一下眉,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伞柄一收搭在肩头上,同他一起走在雨里。

两人沉默地走着,十七脚步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回走去,取过了胡含生刚刚放在石头上的官帽,顺手递给他。

胡含生见状,先是一愣,随后接过帽子,十七瞥见他伸过来的手,递出去的官帽往后一缩,胡汉生手顿在原地,疑惑地看着他,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疤痕,不着痕迹地用袖子将它掩起来。

“狗生背上也有这个!”

胡寒声听罢,下意识地握紧的拳头,低着头,“不一样,不一样!”

狗生背上只有一个“生”字,而他手上那处伤,是错综复杂的,刀伤烫伤剜伤,一层一层的,将那个“生”字掩在最底下,见不得光。

胡含生正欲说些什么,忽然瞥见站在门口的萧予安,一下噤了声,而后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萧予安亦回了他一礼。

十七远远瞧着,将自己手中的伞抛到他手上,用了些巧劲,看准了角度,萧予安一抓就抓住了。

这不是他惯常用的那把红梅素伞,而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黑伞,不知想到了什么,萧予安看着手中的伞忽地就笑了出来,满带调侃地看着十七。

都说十七脸皮厚,他当真没有半点不自在,任由他打量,一个眼神,萧予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撑开伞,静静地守在宅子门前。

“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胡含山忽然道,语气异常笃定。

十七不语,他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人在这世上,本身不就过得为难嘛?与其让别人为难自己,不如自己,先把自己折磨够了。

他和萧予安,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轨迹,没有一处重合,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行为处事,全都不一样,为君为兵,自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胡含生知道他听懂了,但不知道他为何不承认,这是年轻人的世界,皇上说得对,他们确实插不进手了。

“你曾经想过赎罪?”十七看着远处宅子里忙碌的人,似无意间开口。

“赎罪?”胡汉生,嘲笑出声,语气是那么的震惊,就连那两撇胡子也都带了几分笑意,“赎罪?那已经是我年轻时候做的事儿了,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傻事。”

说的是手上的伤。

“那你后悔吗?”

“当时不后悔,可是后来想想,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也不知在矫情个什么劲,也许是企图感动自己。”

他这话说的没有错,他当时确实因为自己这一举动,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安慰,减少了许多的负担。

可是后来一想,若不是他朝狗生划那么一下,狗生根本不用遭遇这次劫难,以至于他后来根本就不敢看自己的手,怕朋友问起,所以他用了许多的办法将它掩盖住,原先刻的那个字,模糊的不成样子,有人问就答一句,“无妨,不碍事!”

这些年来,因为他身处高位,也真的没有人再敢来问他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那是狗生又一次从鬼门关回来时,他心里累极了,夜里喝了酒,稀里糊涂就打了一个烙铁刻在狗生背上,他那时想也没上想就刻了一个“生”字。

将狗生抛弃后,他夜里常常睡不安慰,总是梦到狗生,狗生哭着央着要他抱,夜里惊醒,脸上总是湿润的,而从那以后,再也没梦见过他的妻子。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看着那枚烙铁,忽的就想试试那时狗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脑子一抽,就印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疼!疼得要死!莫说是个小儿,就是他这般经历过苦楚的人,也觉得难熬。

不用说十七也知道这是怎样一段往事,没有人能比他更能看懂坏人的心思。

宅子里忽然传来小孩儿的啼哭声,胡含生身形一顿,往那边瞧去,脸色唰行一下变得惨白。

十七瞧着,便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是对的。

“那些孩子?是在狗生死后?”十七淡漠地问出声,没甚情绪。

他们之间没有利益的冲突,胡汉生不怕告诉他,甚至一直想找个人倾听,他压抑的太久了,哪怕是以暴力发泄,也没能让他释然。

那是狗生去世的第二年,他靠着慢慢积累下来的名声,手上也有了那么几分实权,不再想以前那样闷头做事不问功绩,渐渐的有了话语权。

可是远远不够,他便将心思放到了街边的乞丐身上,阿宝是他收养的第一个孩子,很机灵,圆滚滚的,长得也讨喜。

唯一不好的,就是身为乞丐的陋习怎么也改不掉,有一次他带他去湖边踏春游玩,随行的还有几位同阶大人。

阿宝竟然偷了随行大人的一个荷包,还笑嘻嘻地向他炫耀,后来那个大人找过来,害得他出了好大一个丑,惹得同阶嘲笑,民间也有人说他教坏孩子。

他面上保持微笑,可是心里气急了。一回家就拿起从前打狗生的那个短鞭开始打他,手上没有留一点余地。

阿宝跪在地上求饶,哭着喊着求他放过他,他再也不敢了。

可是听到他的哭喊声,他反而越发兴奋,手上力度不减,甚至直接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所幸他当时还有那么一点理智,没有直接将人打死,可是有些事情开了一个豁口,就再也圆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阿宝开始怕他,不敢靠近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他心里更烦躁,脸上也惯常没有什么好脸色。

一旦阿宝做错什么事儿,他就开始拳打脚踢,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只是终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他在朝堂上吃了亏不敢发泄,只能靠喝酒解闷,阿宝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他,他一瞧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想起了狗生,将他唤了过来。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过吓人,阿宝怎么也不肯过来,他气急了,揣着酒壶就往他走去,阿宝避无可避,被他顺手一砸,砸到脑袋,额上冒出了血直接晕了过去。

奇怪的是,他当时见到他额上的血竟然没有一点慌张,反而愈发兴奋。

还使劲用脚踢在他的小腹上,叫他起来,可是阿宝没有动静,他越喊越气,拿起短鞭就开始往他身上招呼。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劲,酒醒之后,阿宝已经死了,就躺在他身边,身上被他打得不成样子,血已经模糊了脸。

到那时,他才感到害怕,跪在地上求阿宝醒来,可能是阿宝太害怕了,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至此,他虽然害怕倒也没有慌张,反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他埋在祠堂后院里,祠堂没有人敢进去,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装作阿宝走失了的样子,焦急地发动府里所有人出去找,跑了两天,也没有成果,这才做罢,毕竟他只是个乞丐。

于是,坊间又开始说他,无父子缘,命薄,反倒愈发可怜他。

对于阿宝的死,他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反而有点失落,因为那种一直压迫着他的窒息感又回来了,让他迫不及待想找个发泄口。

所以他假借施善名义,常在京都或者郊外布善,实则是为了找人。

主要是将目标定在郊外,不会惹人注目,悄无声息地将孩子拐来。

他还在南街乞丐后面买了一处宅子,伪装成鬼宅的模样,让众人无心踏入。

而那处宅子,是他心里唯一的慰藉。在那里他可以不顾名声,不为面子,甚至可以不计生死,全然释放自己心里的不痛快。

这些年积累下来,宅子已经成了有名的鬼宅,死在他还手里的乞丐也越来越多,起初他还会有紧迫感,然后竟然慢慢的习惯了。

至于胡有生,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收他做义子,他当时在一群孩子中布善,只有他一个人跟他说了谢谢。

他将他抱在怀里,他便用手圈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枕在他的肩窝里,那一瞬间,他竟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像极了当年狗生抱着他脖子的样子。

就是这么一个举动,让他动心收了他做义子。

他待胡有生同别人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打过他,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呵护着他扶持着他,更是在后来扶着他当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胡有生很听他的话,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错的,他也会支持,这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他变得不那么暴躁,也开始学会放过自己。。

后来胡有生死了,他心里唯一一慰藉也没了,被隐藏的暴力因子也都慢慢涌出来,他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想打人,且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比以前更甚。

狗生还是他的孩子的时候,他日日夜夜向菩萨乞讨。

最先祈祷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后来祈祷这个孩子能够活下去,再后来,他祈祷这个孩子变聪明,不再是个傻子。

可是菩萨不愿意保佑他们父子,他不知从哪里听说过西南那边有养小鬼娃娃这一传说,便将主意打到了它的身上。

早在狗生还是他的孩子的时候,他曾千万次想过要启用这个小鬼娃娃,可每每当他站在祠堂前看着他妻子的牌位,他又放下了。

狗生不是他的孩子之后,他便将小鬼娃娃放到了破云庙里,他不信菩萨,所以他砸了菩萨的庙,挖空了菩萨的胸襟,要那些菩萨眼睁睁看着它是怎么折磨那些孩子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狠心的人,哪怕他知道自己是错的,可他还是固执的用自己的方式向菩萨,像这世道,宣战!

十七静静的听着,胡含生说得平静,仿佛那不是他的过去,可他的言语间又是那么的飘渺,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忏悔。

是在忏悔吧?他也说过他曾经是个善良的人!

十七从来没有想过,他怨恨了一辈子的人有着这样的一生,他怪他,可是他又怜他,这是一个可怜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被上天戏弄的人。

若将他的遭遇安到自己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狗生遇到你,很幸运!是他的福气!”胡含生最后说。

听罢,十七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狗生不是因为遇到他而幸运,而是因为他的爹爹抛弃他而幸运,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他,他也许会活得更久。

“不会了,他不会活得比那时更久。他也不会再遇到一个愿意当他爹爹的人。毕竟他可是个傻子,那大概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他才舍得舍弃自己成全你。”

狗生患有心疾,他活不了太久,他是个傻子,没有人当他爹爹,所以遇到这么一个少年公子,是多么幸运。

可是十七并不这样认为,他能遇到狗生,该他是多么幸运。

是狗生给了十七这个人生的开始,才能遇上他的小娘子,那个少年公子,才能赋予十七这个名字真正的意义。

如今,因为狗生他过上的全然不同于以往的人生,带着狗生的那一份。

这是胡含生的一生,他从前走的每一条路都是绝路,上天对他无情,他也从来没有放过自己。

不知该不该恨他,只是若能回到当时他能与他见上一面,他想对她说上一声,“安好!”

愿父亲来世,生在太平盛世,孩子咿呀学语,唤得明一声爹爹。

如此,安好!

略与菩萨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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