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

浓稠的寂静令人窒息。

玄珏坐在暗室冰冷的地上，听着暗室外走道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因他长久被禁于暗处，故而听觉变得极为灵敏。

只靠着声音分辨，他就能听出来者是赵似锦还是顾成歌。

除了这二人，也无人能入这暗室。

须臾，一声沉闷的响动，门被启开，有光透了进来。

顾成歌对着空气打了个响指，霎时，暗室内的六盏烛火被全部点亮。

猛然从黑暗切换到光明令玄珏的眼睛有些不适，他下意识的抬手护在眼前遮挡光源，只留出手掌中的一丝缝隙望出去。

顾成歌合了门，坐在离玄珏两丈远的地方。

他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用冷淡的语气向玄珏问道：“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离开大昭，离开楚衿。”

在慢慢适应了温和的烛光后，玄珏将手放下了下来，凝眉看着顾成歌，“我绝不会离开衿儿。”

“你为何如此固执？”顾成歌叹了一声，“我与你说过，你的龙毒会将楚衿妹子置于死地。为了你所谓狭隘的爱，你宁愿看她去死？看她落入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境地？”

玄珏低垂眼帘，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若我当真会害了她，我只在光照不进来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就好。我不在，衿儿会受委屈。”

顾成歌冷笑，“你离她远远儿的，再浓厚的感情也会随时间冲淡。她尚年轻，还会遇到知惜她的人，还能安稳幸福过完这一生。可你总在她面前晃悠着，她如何能安心？”

“你喜欢她？”玄珏的眸光倒映出昏黄的烛火之色，显得愈发浑浊迷离，“你困住我，是不想我伤害她。我曾以为你是坏人，但这一年里你从未苛待过我，哪怕是一句重话也未曾与我说过。我知道，你所图并非是我的江山，而是要护着衿儿。”

顾成歌一愣，岔开话题道：“我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自称为朕？”他起身入了自己设下的结界，走到玄珏身旁与他并肩席地而坐，“真正的慕容玄珏，张太后与先帝的亲生骨肉如今稳坐朝堂之上。他虽样样都比不过你，可他到底是张太后的亲生子。若你出去了，张太后知道你并非人，而是怪物。那些朝臣知道了你真实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作何反应？昏君再昏，也是人。你与他们不同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外头，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他拍了拍玄珏的肩膀，叹道：“回东海去吧。做你的九龙子，当你的神仙，生生不灭免入轮回，不悲不喜不痛不哀，岂不快哉？”

玄珏的五官逐一流露出悲痛的神色，他偏过头去，声音颤抖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顾成歌轻触玄珏的额顶，浅声道：“你的神力已经开始复苏，能窥见到世间事并不奇怪。这锁龙阵，至多不过再困住你一个月，届时你凭借自己的神力，要去哪儿无人能拦。我只能趁着如今你还能困在阵法中安静听我说两句话，为你分析利弊。如何选择，权利始终都握在你手中。”

玄珏右手攥拳，用力砸在了地面上。

以他落拳的地方为中心，地面朝着四面八方皲裂开来，暗室顶上的灰也随着震动簌簌而落。

“他如何对待衿儿，如何对待母后，如何对待四哥，如何要了张大人的命，这些我都瞧在眼里！我如何能放过他？我绝不会放过他！”

“杀了他？”顾成歌摇头苦笑，“他才是张太后的亲生骨肉，杀了他，你如何面对张太后？”

话至此，随暗室外几声叩门声响起，顾成歌的话戛然而止。

赵似锦清幽的声音从门外缥缈而入，“生事了。”

顾成歌眉头一锁，起身欲离去。玄珏叫住他，缓声道：“他杀了张大人，四哥和潇潇不会放过他。他行事太过，如今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有疑。四哥与潇潇已经决议挥军入大昭，这场仗免不了。趁着动乱未起，你能走便快走吧。”

“你是在为我考虑？”顾成歌驻足回首，带着玩味的笑看着玄珏，“我这般待你，你却不恨我？你该最盼着我死才是。”

玄珏淡然摇头，“若非你，衿儿那夜已遭人毒手；若非你，刘奇决计没有活路；若非你，宇儿在宫中显露原型，也定会被人当做怪物诛杀。你做了这么些事，背负了这么些骂名，可我知道，你本意并非如此。”

顾成歌心底微微发颤，他并没有回玄珏的话，径自离了暗室。

烛火随他离去尽数熄灭。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涌般急速将玄珏淹没。

他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浅合了目，一幕幕回忆着自己的人生。

许多光阴凑成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他面前飘过。

有他的父皇母后，有他的手足挚友，有他的挚爱子嗣。

这些人，都盼着自己回去。可偏偏，他再难回到他们身边。

命运弄人，他不断的挣扎着，试图说服自己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一生周全，自己是否应当听从顾成歌的劝。

他本不是凡人，他属于了无边际的东海之滨。尘世间的情爱牵绊本不该为他所有。

但他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些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他才明白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脑海中好似回荡着楚衿的声音。

她用惯有的傲娇语气说道：“慕容玄珏！要是哪天你敢丢下我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跑了，我便是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你寻出来！我告诉你，那个时候，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想到此，玄珏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总有那么些人在晦暗无边的尽头等着他，越过去，许就是漫天绚烂的璨光。

天意如此，却也有人定胜天一说。

即便人胜不了天，也不代表身为真龙的他要受所谓的命运摆布。

他想争一争。

为了楚衿，为了栾宇，为了张太后。

为了所有盼着他归来的人，盼着他安好的人。

这一次，他不想再懦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