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码头一带虽隶属华界,但当初上海县衙惧怕洋人势力,有意放弃了这一带的管理权,任由法国人涉足治安,因此这一地带的治安就由小东门捕房来管理。
傍晚时分,法捕房刑事科华人总探长洪琛独自来医院探访俊业。他平时在中央捕房办公,因与林家交情颇深,加之上司对此案高度重视,他便自荐督办,同时向小东门捕房转达了警务副总监的命令,勒令其尽快缉拿凶手。
先是寒暄了一番,后洪琛直接切入正题。
“那天你是怎样被劫持的?”
“那晚我喝了不少酒,已近凌晨,刚走出英国总会大门,不知道从哪窜出几个人,没等我看清他们,就被套上头套了掳走了……”
“当时你身边没有保镖吗?”
“那天去得挺晚,我身边只带了陈三,离开的时候才想起西装落里面了,叫他进去拿一下。”
“他们把你带去哪了?”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个破旧的房子,负责看守我的有两个人。”
“你见过他们的样子嘛?”
“没有,他们戴着面具,偶尔进来送点吃的给我。”
“你有没有听到过对方的声音?能判断出他们的口音嘛?”
俊业寻思了一会儿,说:“哦,想起来一件事,前天晚上,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我听其中一人说什么,那个日本武士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设擂挑战师父,你说他是不是自取其辱?另一人说,这可不好说,也许那日本人真有两下子呢,咱就拭目以待吧!过几天只管去虹口看热闹就是!”
......
这天夜里上海刚下过一场雨,清晨空气分外清润,几丝淡淡的云缠绕在霞飞路两侧高高的梧桐枝上,朝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的碎影,微风拂过,阔大的绿叶上不时地滚落下几颗晶莹的水珠......如同巴黎的香榭丽舍,霞飞路上名店林立、名品荟萃,满街的咖啡馆、西餐厅、影院、法国人的香水店、美国人的鞋帽店、俄国人的面包店......自四十多年前法租界入驻此地后,花园洋房、欧式城堡更是拔地而起、一幢幢建立。
林家的花园洋房就坐落在这条路上,离法国公园不远,洋房由一座三层的主楼和副楼组成,通体洁白,有着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特色——孟莎式的屋顶,外围以爱奥尼克式方柱所环绕。门廊沿着石阶而下,可步入一片宽大的草坪,那儿有座汉白玉的小女孩石雕和喷泉,还有一片硕茂的香樟林。
林明贤祖籍无锡,二十年前来到这座被称作“冒险家乐园”的魔都,从当初一无所有的愣头青到如今叱咤风云的工商界巨子、社会名流,这其中的艰辛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如今林家的产业众多,涉足纺织业、房地产等。麾下有与堂弟林云合资的四个纱厂以及申新地产公司等产业。此外林明贤还任上海总商会副会长、洋货公会总董、法租界公董局华董等公职,可谓沪上风云人物,力贯中西,路路通达......
这天早上林明贤与太太像往常一样,在二楼的弧形窗廊上喝早茶,喝完茶,他饶有兴致地逗弄起角落里挂着的笼中鸟。
“老爷、太太,下来吃早餐喽!”一身粗布衣服的女佣秦妈仰着脖子喊道。
夫妻二人旋即来到了楼下,厅堂一隅的白色大理石桌面上已铺好了新台布,花瓶里插着一束红玫瑰,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碟蔬果沙拉、两份牛排、几片吐司和两杯咖啡。秦妈照例将一份报纸叠好放在桌边。
林明贤边吃东西,边斜睨着那份报纸,林太太忍不住叹道:“我看你这老毛病是改不掉啦,总是边吃东西边看报!”
这时管事的陈福拿着封信,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老爷、太太,三少爷来信了!”
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是洗却近日笼罩在林家上下阴霾的一件喜事。
林明贤忙放下刀叉,拿饭巾揩了揩嘴,接过信他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
林太太一脸期盼地问:“信上说了什么呀?”
林明贤朝她瞥了一眼笑道:“好消息啊!少文要回来了,已经在回国的邮轮上了!”
“真的?”林太太又惊又喜。
“喏,你看。”他将信笺递了过去。
“太好啦!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这一天啦!”林太太差点喜极而泣。
“这大概要多久才到啊?”
“两个月左右吧!”
林明贤说完转身拿起公文包,吩咐女佣把那顶褐色礼帽取下来......
打点好行装说:“我得去趟领事馆,然后还要拜访一下国桢兄。”
正欲抬脚,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忙扭头说:“哦对了,书瑶的学校今天该放假了,你别忘了去接她。”
“嗳。”林太太忙应声。
林明贤匆匆走出门,正在花园里洗车的司机远远就瞧见了他。
“小徐—”,他冲司机招了招手。
顷刻间一辆擦洗得铮亮的黑色雪佛兰轿车停在了他跟前,载上他便呼啸而去……
上午九时法国驻沪领事馆里,总领事Robert(罗贝尔)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抽着雪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一会儿,秘书前来敲门。
“进来!”他立即说。
秘书走进来道:“领事先生,林董事到了!”
“哦,快请他进来。”他忙说。
紧接着林明贤匆匆走了进来,他走到领事面前,摘下帽子,深鞠了一躬:“领事先生,您好!”
“林董事请坐。”罗贝尔忙揿灭烟头,伸手招呼道。
林明贤在侧边的沙发上缓缓坐了下来,他朝罗贝尔瞟了一眼,只见他两手交握着,神色颇为凝重。
林明贤谄笑道:“领事先生今日召见卑职,不知有何吩咐?”
罗贝尔微蹙着眉头,用他那蹩脚的汉语说道:“最近临时增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林董事应该看到报纸上的报道了吧?”
说着他抖起桌角的一沓报纸示意林明贤看,林明贤忙起身接过。
罗贝尔道:“你看看这些报纸,竟说我们是巧取豪夺的强盗!简直太过分了!”
顿了一下又说:“现在法租界被搞得乌烟瘴气,据说这些人背后有团体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