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正午,别说刻字的桃花,就是一个桃花瓣儿也没看见。玉风想着玉清师兄平日的一切,到这时还不见桃花,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掬老泪洒在小溪边,絮絮叨叨地自语开了:“说也不说一声,也不等我们来商量商量,你就一个人钻进去。都这把年纪了,还恁好奇。管它桃花从哪里来,关咱师兄弟啥事。如今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回信,你想急死我们几个老兄弟呀?”说一句,抹一把泪,倒变成声声哽咽,给人一种揪心揪肺的感觉。
玉风正在伤心时,只听玉明兴奋地喊了声:“桃花!”
桃花朵朵,艳艳如霞,从水底翻上来,让三个人心里乐开了花。
三人忙不迭地一朵朵捞起,果然朵朵桃花上都刺有小字,要么是“我很安然”,要么是“满谷桃花”,也有个别的简单成两字:“玉清”。三人欢呼雀跃,高兴得象三个孩子。
这也难怪,当初从峨眉后山下来,那是手挽着手一齐从生死线上走过到这龙鹤山中,师兄弟食同味,寝同被,风雨同济甘苦同尝,他们已宁愿永不回峨眉,却不愿失去好兄弟。他们的情谊能共生死,他们生生死死都抛不下这片兄弟情谊。玉清师兄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玉月一跃而起,朝深山里跑去。玉明喊道:“你到哪去?”玉月扬臂回答道:“去找灵芝、找山参,等玉清师兄回来,好好犒劳犒劳他!”玉明一笑,也离开洞口,准备犒劳素宴去了。只留玉风一人守在洞口,眼睛盯着水面,连个桃花瓣儿也不放过。
然而从中午等到天黑,也不见玉清回来。玉明玉月重回溪头,和玉风道长守在一起,三人相对无言,焦虑不已,在溪头来回踱着,手足无措。
但音讯未绝,又有桃花从洞中漂出。捞起一朵,上面没字再捞起一朵,上面还是没字。但三人谁也不愿回去,守在溪边,守到月挂林梢,守到旭日东升,终于又捞上了几朵有字的桃花。每朵花花瓣上都刺满密密麻麻的小孔,各连成四个小字,分别刺着:水道艰难,别无出路,内有人家,三月出险。
真是咄咄怪事!既然这个水漫的洞口是唯一通道,怎么会“内有人家”?三个人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尽管玉清师兄说“三月出险“,他们却不能不关注里面的消息,消息要靠这落花流水传递,就必须在这里相候。这要等到何时才休啊?三人急得团团转。
“必须从长计议。”玉月说:“我看也不必守了,用篾片织道栅栏儿,横拦在溪上,有桃花流出,一瓣也跑不掉。”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三人立即行动,很快编成篾篱墙拦在水里。他们以为有了这番布置,不须在溪边等候,绝壁里面的信息,只要传出,就毫无遗露地全数收到。但日复一日,溪流中再无消息传来。师兄弟三人又讨论开了,讨论主题紧扣“三月出险”,重点推测“三月”是指三个月还是指来年三月?“出险”是指那绝壁横险还是谷中另有危险?但讨论是不会有结果的,三人在理解上各不相同,谁也说服不了谁。又苦于三人都是旱鸭子,不识水性,谁也无法深入到里面去看个究竟。最后只好沿那绝壁四周巡寻了一遍,却四周都是高山峭壁,中间有一谷地,无路可下。几次登高下望时,都遇云遮雾盖,看不清谷中情形,剩下的,只好静待事件的结局,不管是三个月还是来年三月,他们都只有等下去。
再说为了探究桃花来源,玉清道长进了地下小河。往前探索了半天,开始水面还可露头呼吸,走到后来,洞顶也没入水里。半途而废还是勇往直前?玉清道长略一踌躇,竟置生死于不顾,一头扎进地底水道。险之又险,一口气差点憋不住,所幸洞顶没水处不算太长,大约三五十步远处,又有了露头换气的空间。再往前百十丈,终于到头。
里面是一片广阔的山间谷地,四面绝壁,猿猱难渡。盆地里桃花灼灼,如云如火。他攀下一棵桃枝,将花一朵朵摘下,满怀兴奋地向洞外的道友师弟们发出了第一波信息。
“你是小偷,为什么偷花?”
一声娇叱,把玉清道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身边。
那女孩扎了两条冲天辫,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目光清澈,显示出童心无邪。她见玉清道长被她一声叫喊吓出几分慌张,不禁莞尔一笑,笑时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显出几份天真可爱来。
“这是野桃花,怎么说是偷?”玉清在这里见到人,很是兴奋,又不得不对这小女孩的指责作出说明。
小女孩脑袋一歪,很认真地说:“不是野桃花,是我们家的花,就是偷!就是偷!你是小偷!你是小偷!”
玉清道长乐了,装出一副认识错误后痛心疾首的样子,问:“我见这里桃花好看,就偷了一枝,该怎么受罚呢?”
这老道士要不承认偷,小姑娘还有好多话说,一承认是小偷,反倒把她难住了。她把一个指头伸进嘴里咬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这样吧,你去给桑姥姥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偷了。”
玉清装着很苦恼的样子说:“我很想去给桑姥姥认错,可我不知道桑姥姥在哪里,怎么去认错呀?”
小女孩说:“我带你去。”说着就往桃林深处走去。
这是很大的一片桃林,几乎占满了山谷。
小女孩边走边发问:“桃花谷无路可通,你是怎么进来的?”
玉清道长见说,始知这里叫桃花谷,又感到小女孩问得奇怪,反问道:“既然无路可通,那么桃花谷的人怎么进来出去?”
小女孩回头望了他一眼,说:“不知道,我是别人带进来的,自己又没出去过。”
玉清感到自己已经身入险地,尽管眼前这小女孩善良可感,但这个桃花谷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他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悬崖峭壁,心想中原武林的绝顶高手也难上得去,这桃花谷的人却可以进出自如,岂不怪哉!
前行了大概里把路,经过一处精舍,门紧闭着,门上一块木匾题有“断肠庵”字样。玉清看得心弦颤抖:这精舍好古怪?里面到底住着怎样的一个人?她有什么穿心断肠的伤心事?
不容他多想,那小女孩就介绍道:“这是雪姨的房子,我平时就和雪姨住在一起。现在雪姨肯定是到外面练功去了,要让她看见你偷摘桃花,非把你的脑袋摘下来不可。桃花谷里的人都痛恨男人,雪姨就最恨男人了。”
“噢”玉清漫应了一声。他想那个什么“雪姨”肯定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人,因此迁怒于众,痛恨所有的男人。
玉清所料不差,小姑娘嘴里的雪姨,就是柳如风的前妻梅如雪。因无故遭丈夫谋害,从此恨透世上的男人。
又到了一处精舍前,大概是小女孩所说“桑姥姥”的居所了。那精舍芭茅覆顶,用橙黄的竹片作墙围,四周桃花飘红。中间一间客厅,窗明几净左边窗户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墙上挂着的兵刃和置有书卷的书案右边窗户有苇帘遮蔽,大概是间卧室。门楣上有块黄檀木写着三个赭色大字:“独孤轩”。整个环境显出几分清雅,也显出几分凄清。小女孩雀跃着跑到门前,喊道:“桑姥姥,容容看您来啦!”
“是容容呀,好容容,乖容容,快让姥姥看看你长高了没有。”说话间,一个妇人开门走了出来,正是桑姨。看见玉清道长,微一错愕,转而笑道:“乖容容还带来了客人啦。”
小女孩抢白道:“不是客人,是小偷,来向姥姥认错的。”
“噢!我们容容本事大了,可以抓小偷了。”桑姨笑眯眯地拍拍这个叫容容的小女孩的头顶,转而对玉清道长说:“尊驾如何称呼?”
玉清打了个稽首:“贫道峨眉玉清,因在秋水里看见桃花流过,一时兴起,误入贵境,还望海涵。”
桑姨眼睛一亮,语气微转严肃地问:“你是玉清道长?不是说峨眉清风明月四子都已葬身山洞了吗?”
一语触到了玉清道长的伤心处,多年清修,仍止不住眼里的泪光:“我师兄弟四人正在后山闭关,不知何故洞口被封,合力打破崖壁,逃出生天,隐入这龙鹤山。后来才听说掌门师父暴病身亡,想来应该是玉玑做的手脚,可是苦无证据,制他不得。”他顿了一下,接道:“我的话太多了。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桑姨说:“我姓桑,沧桑的桑。年轻时在江湖上有几份恶名,人称岷山罗刹。在这里他们都叫我桑姨。”
玉清大吃一惊,又打个稽首道:“得见高人,三生有幸!”
岷山罗刹,身为女流,当年手段辛辣却无人能及。谁若激怒了她,只有死路一路。后来他丈夫和唐门一女子有染,留恋唐门,久不回家。她一怒之下,独闯唐门,杀了自己负心的丈夫和那女子,伤了唐门无数高手,使得天下闻之胆寒的唐门暗器在江湖销声匿迹几十年。但从此她自己也消失了踪影,再没在江湖现身,没想到竟在这里。
桑姨客气地说:“你既来到了桃花谷,就是有缘。没有桃花谷查不清的武林悬案,没有桃花谷报不了的血海深仇。你们只管静修,峨眉的事,自有相关债主去向玉玑索债。”她又转头对容容说:“乖容容,带这位道长去碎心居见兰姨,就说我交待,峨眉稀客,好生款待三个月。”
容容嘟哝着嘴不解地问:“姥姥,他还没认错呢?”
岷山罗刹温婉地道:“好容容,这位道长已经认错了。”
容容还是歪着头琢磨不通:“那我怎么不知道?”她思考着,但还是带着玉清道长走了。
“算你运气好。”容容走着走着忽然说:“桑姥姥没罚你,还让兰姨接待你。兰姨是我们桃花谷中脾气最好的,换一个人,准没你好看。”
容容就是公孙婉容,是桑姨嘴里要向玉玑索债的正主。目前刚开始打造,尚须时日。
这里是神仙境界,满谷桃花,竹篱茅舍掩映其中,十分古朴幽雅。玉清道长随公孙婉容一路走着,看见艳艳桃花树底经常有热气腾腾冒出,走近了,明显地感觉到地气的温润。公孙婉容说那是仙气,桃花谷到处都有仙气,冒仙气的那些小口子,就是仙井。桃花谷的人,白天烹炊晚上照明,都是用仙井里的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