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的雅间被从里面大力拉开,开门的那人一脸的清冷毅然,仿佛开门的那一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
陈言希换上了店小二给准备的衣服,将自己收拾的利落干练,发间只佩戴了一只玉色发簪,简单朴素,面上施了淡淡的胭脂,樱唇不点而朱,神色淡然自若,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走下楼。
苏苏不知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说好了今日退房结账,去将军府,她收拾妥当了也不见苏苏回来。
大厅中央的说书先生在滔滔不绝的叙述着俊男俊女的凄美爱情故事,左右闲来无事,陈言希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等苏苏回来。
正讲到女角与男角第一次相见,两人的一见钟情。
陈言希轻泯一口凉茶,心里笑这故事的不切实际,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听的认真。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吸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陈言希的,只有说书先生不受影响的还在讲故事。
“啧啧,这小姑娘被打的真惨。”
“听说是那个城北小霸王揍的?”
“可不是吗!”
“这姑娘看上去能有十岁?”
人群推搡着,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陈言希看不到人群中央是什么人,在听到有人说十岁小姑娘的时候,心头一紧,跌跌撞撞的从座位上踉跄走去。
“让开!让开!”她用力拨开人群,挤进里面,心中祈祷着一定不要是苏苏!
蜷缩在地上的女孩衣衫褴褛,发型凌乱,露在外面的皮肤青一片紫一片,嘴角挂着鲜血,看了便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不是苏苏,幸好不是苏苏。
这样想着,苏苏从她后面跑过来,好奇的问她:“怎么了姐姐?”
她怀里抱着一身衣服,脸颊因为跑的太快的缘故,红红的。
方才江苏苏看到陈言希坐在厅里听故事,刚想喊她,就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跑到人群里,便又急忙追了上来。
“我以为,我以为……”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女孩,心有余悸道:“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江伯交代!”
“我只是……去给姐姐寻了身精致的衣服……”
苏苏顺着陈言希的目光看去,心中大骇,惊愕失色:“这……谁这么残忍,将人打成这样!”
江苏苏的小脸因为气愤都要皱在一起。
陈言希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然后对苏苏说,“你没事就好。”说罢,她挪步来到那女孩的旁边,轻轻将她扶起,询问道:“是谁打的?”
这么多的人围观着,却没有人上前帮这个女孩一把,人性如此凉薄,若是那时她坠落悬崖,遇到的也是这类人,必没有命活。
女孩的声音细弱蚊蝇,“杨石岩……”
很陌生的名字,陈言希并没有听闻过,不再继续问,当务之急是看医,要先把她扶进客栈,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江苏苏,对她说:“苏苏,你去客栈后面的那条路,往东行,一直走。那里有间药铺,你去请郎中来,要快!”
江苏苏连忙应下,抬步正欲跑去,人群里突然有个男声道:“我去帮你们请郎中!”说罢,那人便匆匆离去,陈言希闻声望去时,只看到那人的后脑勺。
“姐姐我来帮你!”江苏苏帮着陈言希搀扶着那个女孩,看热闹的人群都自觉的给她们让出一条路来。
“把人放下!我看谁敢帮她!”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极其嚣张的男人声,陈言希正搀扶着人,将将进入客栈,听到此话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是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男子,生的很壮实,比那个欺负江苏苏的胖丁壮实不知多少倍。满脸横肉,让人看了就倒胃口,一副典型的街头混混的样子。
他身后跟着三两个家丁,手拿木棍,想必就是用那木棍将人打成这般的。
陈言希冷笑,说出的话也如寒冰,她冷冷道:“青天白日,阁下想做什么?不顾王法,皇帝是你爹吗?”
看热闹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皆惊叹这女子的胆大妄为。
杨石岩手中的棍一横,直指客栈里那个女子,纵使那女子生的可人,可是扫他面子,那就必须挨一顿打。
“大胆!竟敢……”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那女子脚尖轻点,轻轻一跃就站到了他面前,手中的棍一眨眼竟到了她手上,下一秒他便被踹飞?!一下飞去好几米远。
陈言希扭了一下脚脖才将脚落地,对身后的苏苏说:“辛苦苏苏扶着那姑娘先回房间,本姑娘要收拾下垃圾。”
江苏苏还未从陈言希那帅气的一招里回过神,听到她与自己说话才连忙点点头,“不不,不,不辛苦。”
有些语无伦次,说罢便小心翼翼的扶着人向二楼走去。
原本打算退房去将军府,如今碰到这档事,陈言希不能不管。
把一个小姑娘打成这样,无论是什么缘由都不能让人谅解!
那杨石岩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疼痛难忍的肚子,恶狠狠的瞪着陈言希,“你竟敢如此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呦呵,原来是个关系户,陈言希呵呵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嘲讽:“关我屁事。”
杨石岩气结,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她不应该忌惮的询问他的身份吗?莫非她的身份更尊贵?想到这里,杨石岩认认真真的把陈言希打量了一番。
一番打量下来,方才的想法被他坚定的否决,就她穿的这衣服,还没他的一双鞋子精致,头发上除了一只廉价发簪再无装饰,所以绝无可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不再有所顾忌,杨石岩也不和她费口水,对下人道:“给我上!非要把这目中无人的贱婢打的半死不活!”
恶毒的话语落在陈言希耳朵里,激起些许火气来,她邪魅一笑,手中的棍子一甩,用力握在手里,凤眸微眯,“笑话!”
话音落,人影一闪,还不待那几个人行动,棍子就如雨滴般落在那三两个家丁身上,不消片刻那些家丁就哀嚎着,丢掉棍子,疼的在地上打滚。
围观的众人将方才陈言希的招数看在眼里,都拍手叫好,连连夸赞。
杨石岩见状慌了神,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自从姐姐成了将军府的人,他也跟着沾光,恨不得走路都横着走,京城里的贵人他不敢惹,可是这些平民们见了他却是不敢造次的,今日竟碰到了硬茬!
“我……我……我可是,我可是将军夫人的亲弟弟!”
一句话说出,惹得陈言希眉头紧促,娘亲才没有弟弟……哦……他说的大概是现在将军府里的那个妾吧。
“据我所知,现在陈将军府,只有一个妾吧!”
她转动了一下脖子,手中的棍在地上画着不规则的形状,嘴里说着让杨石岩害怕到发颤的话,她说:“今日我就替那女娃讨回公道,你将她伤成何等模样,我便将你揍成何等模样。”
一道强劲有力的棍风擦过杨石岩耳边,他已经不止是吓的发颤,这货竟然尿了裤子,尿渍从他裤子里渗出,流了一地,惹众人耻笑。
城西的小霸王已然不复往日的威风凌凌,此刻他就像一只待宰羔羊,但是没人可怜他,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平日里做的那些欺男霸女的丑事,偏生他仰仗着的是大将军陈厚忠,寻常人家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为何在此聚众喧哗?!”
自陈言希身后响起一道孔武有力的声音,方才还宛如丧家之犬的杨石岩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屁滚尿流的冲到那人身侧,大声诉苦,“李副,救命啊!这个疯女人要打死我!”
来者正是陈厚忠手下的副将——李顺。
陈厚忠从宫中回家的路上,看见人群簇拥着在看热闹,原本人并不是很多,现在越聚越多,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便吩咐李副将去维护一下秩序。
杨石岩刚跑到李顺身边,就被李顺无情的嫌弃了,也不管他是将军的什么人,一下子跳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嚷道:“一个大男人一身尿骚味,真是有失得体!”尤其是看到他跑来时,一步一个脚印的水渍,李顺更是厌恶到至极。
一句话说的杨石岩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红,自脸颊红到耳朵根,刚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被李副将这么直白的说起来,他开始觉得裤裆凉嗖嗖的,气味不喜人。
他向来讨厌李副将这个人,说话一点也不给人留情面,遂将目光越过人群,果然看到骑在马上的陈厚忠,杨石岩拔腿就跑过去,欲向陈厚忠求救。
李顺这时才看到陈言希,看着她的背影,不觉有些熟悉,便说:“姑娘,可否转过身来?”
那姑娘没有动作,他抬步走近她,一只手刚放到她的肩膀上,突然手连带着胳膊就被她用力抓住,不待他有所反应,一个华丽丽的过肩摔,他狠狠的被摔到地上,眼冒金星,不禁惨叫一声。
陈言希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难得的带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道:“多年不见,李副将还是这么垃圾。”
李顺恼怒,摸着脑袋慢慢爬起来,爬到一半,弯着身子看向眼前这个蛮横的人,说:“你这姑娘好生……”不讲道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傻了一样看着面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小……小……小……”一只手颤抖着指着陈言希,眼中很快的闪现出了泪花。
那张微挑着几分笑意的脸,在此刻熟悉又陌生。
“至于吗?一个大男人被摔了一下就哭,丢脸!”
陈言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伸出食指在他额前用力一按,又把人推到了地上。
另一边的陈厚忠听到李顺的惨叫心生疑惑,莫不是聚众打架的人将李顺也扯了进去?他一夹马肚,策着马往人群那边去,看也没看奔他而来的尿了裤子的杨石岩。
“都散了吧,莫要破坏治安,散了散了!”陈厚忠驱散开人群,命他们速速离去。
大将军的威严不是闹着玩的,这和杨石岩这种无赖不一样,陈厚忠的威严藏于内在,说一句话,旁人抖三抖,大抵是在沙场上刀光血影的经历的多了,整个人一严肃起来,难免带着点肃杀之气,令人怕得很,不到片刻人群就散开,再没有敢往这边看的。
人群散干净后陈厚忠才看清眼前的场面,他的副将泪眼汪汪的瘫坐在地上,周围是哀嚎着爬不起来的几个家丁,中心人物是个姑娘,背对着他,身形站的挺拔,有几分熟悉。
他下马走到那姑娘身后,语气不太和善,道:“这些人都是你打的?”
……陈言希听到这句毫无感情的话,也像坐在地上的那位副将一样,眼眶微湿,时隔两年,她再次听到爹爹的声音……心里已经是思绪万千。她一边感叹造化弄人,一边低着头,缓缓转过身,说:“路见不平,便把人打了,将军若是没来,我怕是能将人打死。”
心,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动了一下,陈厚忠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声音,怎么听都像他的女儿啊……
“你……你抬起头来……”袖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他惶惶不安着,只想快点确认自己疯狂的想法。
那姑娘将头慢慢抬起,这过程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她明亮的充满着泪水的双眸与他对视后,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周围原本热闹的街道刹那间安静下来,树梢间窜动的风被按了暂停键,这世间安静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时隔多年,他竟然能再次看到自己的女儿。
她没死!她没死!她还活着,她回来了!内心剧烈的咆哮着,他的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想摸一下女儿的头发,想知道这是不是梦,手抬起又放下,他不敢,他害怕这又是无数个夜里美好的梦,只要他一动,梦就醒了,他的女儿、他的妻子,就全都没了。
陈言希自泪水中望着自己的父亲,面前这个男人双鬓已经染了白丝,眼角出现了被岁月蹉跎的痕迹,再不复当年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整个人都散发着忧郁的气息,这两年来,他过得该有多煎熬,失女,丧妻,却仍强打着精神,金戈铁马,为皇上保卫土地,征战沙场。
陈言希向前一步,握住陈厚忠颤抖的手,哽咽着,“爹爹……”
陈厚忠老泪纵横,张嘴欲说话,坐在地上的李顺却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愣是惹得不敢再侧目看的路人们偷瞄了好几眼,捂着肚子刚过来的杨石岩也一脸懵逼。
虽然不符合此情此景,但陈言希还是忍不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