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化二十四年,腊月二十七,大凌国都城昱州。
朔风凛冽,席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三夜,放眼望去昱州城的大街小巷皆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
刑场内,十八具无头的尸体被粗绳吊绑在木桩上,顺着尸体流下的鲜血,像喷薄的岩浆从火山口倾泻,在厚厚的积雪上烫出一道道深红的裂痕。
刑场外贴着的皇榜被北风吹起,带着明晃晃的榜文飘荡在空中,久久不曾落下。
丞相舒云峰,通敌叛国,判斩刑,亲眷连坐十七人。
昱州城东城,是整个昱州最繁华的所在,状元元占魁的府邸就盖在这里,堂皇程度不输给任何一个皇子的院落。
新年将近,状元府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连下人们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里多了些。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亲族,放过我的孩子吧。”悲怆的哭求声极不合时宜的从后院传了出来,状元府的下人们却如若为闻,各自忙活着手里的差事。
舒眉跪在雪地里,不停的磕着头,额头上渗出的血模糊了她的双眸,在素白的雪地上染出一块鲜红。
元占魁几步走到舒眉面前,一脚将她踹翻,拉着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指着不远处雪地里的襁褓,怒喝道:“我让你生下野种已经是仁至义尽,可连老天都不愿意放过她,她已经死了。”
身上仅裹着一件单衣,舒眉早已被冻得麻木,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可她还是挣脱了元占魁的手,贫了命的向襁褓爬去,一米,两米,襁褓离她的手越来越近,终于被她揽在了怀里。
襁褓中的婴儿面色苍白,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嘴角边黑红色的血痕早已干涸,舒眉强撑着坐起身来,搂着襁褓轻轻的摇着,轻声呢喃:“宝宝乖,娘亲疼你。”
忽然怀里一空,舒眉愕然抬头,元占魁手捏着襁褓向墙角边的兽笼走去,兽笼里困着的两只狼,眼里正闪着寒光。
“不要!”舒眉撕心裂肺得喊着,话音未落,那襁褓中小小的婴孩已经落入兽笼之中,被两头恶狼撕得粉碎。
不知哪来的力气,舒眉疯了一般竟然站起身来,朝着兽笼奔去,没跑两步就被元占魁一把扯住头发,重重的摔在了雪地里。
舒眉仰起头,眸中的狠绝让元占魁心下一寒,顷刻间一阵剧痛从脚边传来。舒眉紧紧的抱着元占魁的腿,用尽全力的咬了下去。
元占魁疼的大叫,双手成拳狠狠的锤打舒眉的头,舒眉的头顶、眼角、额头被他捶打的血肉模糊。
小厮们见状急忙上前拉扯舒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舒眉拉开,舒眉口中叼着一块带血的皮肉,眼中闪着疯狂的笑意,映在皑皑的白雪之中,带着地狱修罗般的凄美。
“这贱人疯了。”元占魁气急败坏的挥开来搀扶他的小厮,吼道:“那就让她疯得更彻底一些,去把那些东西抬上来。”
一瘸一拐得走进暖帐,裹着厚厚狐裘的舒妍急忙站起身来扶他,眼中含着雾气,水汪汪的看着元占魁,带着哭腔道:“疼得厉害吧?快叫府医来看看吧,夫人也太狠了。”
“夫人?她也配?”元占魁烦躁得挥了挥手,目光恨戾得看着坐在雪中的舒眉,“叛臣的女儿,也配做我的夫人?我一早就不该心软收了这个贱人。”
舒妍的眉头微蹙,身边的男人怕是忘了,她也是他口中那叛臣的女儿。
“叛臣的女儿?”舒眉听到元占魁的话,不可抑制的狂笑起来,“是他,不嫌你出身微寒,一手将你拖上青云路;是他,帮你出谋划策,让你屡建功勋;是他,不计较我这个蠢货一般的女儿,变卖嫁妆也要成全你的体面。如今,你飞黄腾达,他便成了你的绊脚石,成了叛臣?”
元占魁眼神微缩,一时语塞,舒妍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夫君,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小恩小惠在你的抱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如若你能成就大事,他们应该为了曾经成为你的踏脚石,而感到骄傲才对。”
“舒妍,那也是你的母家,他口中的叛臣也是你的父亲,你怎能如此狠心?”舒眉吼道,只是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虽然用尽了气里,发出的声音也只像是低语。
“出嫁从夫,我只是为了夫君。只要夫君心愿得偿,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元占魁只听到了舒妍软糯的语气,却没有看到她看向舒眉时眼中的犀利和嘲讽,疼惜的将舒妍揽在怀中,朝着门口张望的小厮点了点头。
五名小厮人手拖着一个麻袋,从角门费力的走了进来,麻袋在雪地里拖出了道道深痕。直走到舒眉身时,小厮们一齐停住了脚,将麻袋中得东西,一股脑得倒在了舒眉的面前。
顷刻间,巨大的血腥味冲进了舒眉的肺腑,一颗颗带着黑红色血污的人头向她滚来,用或是惊恐或是失望的眼神盯着她。那是她的父亲、母亲、叔伯兄弟,那是她的至亲之人,那是她苟延活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挂念。
这一幕太过震撼,舒眉再也撑不住,身体缓缓的瘫了下去,倒在了雪地之中。
“你想见的人,如今都在这里了,你若真的孝顺,便陪着他们去吧。别平白占着状元夫人的名分,污了我的地方。”元占魁拉着舒妍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到舒眉身边,那满地的人头实在是让他恶心,这个院子和眼前的这个人,他连一眼都不想再见到。
最后一抹光采也从舒眉的眼中慢慢流逝,只有干涸的双唇微微翕动,她委屈,她不甘,她懊悔,她愤恨,她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对着上天怒吼,她舒眉愿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鬼,出卖给一切可以帮助她的魑魅魍魉,只求能交换一个机会,让她将她的仇人送入地狱。
若能如此,她甘愿灰飞烟灭,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