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萧芳等一众人到了工地,这里离驻地的小村落并不是很远。这个地方看样子就是一个墓葬群,附近大大小小全是方形或者近方形的坑,一看就全是竖穴土坑墓。
欧阳老师跟萧芳说:“我这里还有一群孩子要带,下午你就先带你同学四处参观一下,然后你们爱干嘛干嘛。”
萧芳显然比我更了解他,点点头就跟我说:“你跟我来吧,我带你看看这边的墓葬。”
说着我便跟她窜到探方间的隔梁上,欧阳老师在身后,饶有意味地拍了一下我的背,我回头看,他就一脸笑地用下巴示意我快去啊,我也就跟着萧芳向前走去。
如果换别人给我讲这块墓地,我可能听都不高兴听,因为我很快就发现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贫民区”,从墓葬的大小就能看出来。怪不得,这么大一片墓葬,欧阳老师连安保都不做,原来压根没什么随葬品。
但是毕竟给我讲的是萧芳,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古滇国的墓葬群,我们目前发现的都是平民,墓的大小也就长两米,宽不到一米,都是无墓道,无封土的竖穴土坑墓。”
我心说,果然,被我猜对了。说实话,这种平民墓葬真没啥聊得,无非就根据数据分析,来研究研究葬式葬仪等等,最多再搞点体质人类学,其他的并无大用。而且这个比较专业,说多了显得我无知,不如说一点接地气的问题,我就问她:“古滇国?你们是怎么确定古滇国的。”
“目前就是从地层和出土陶器看来,地层时代是战国到汉代的,陶器嘛,都挺有地方特色的,你得自己看了才明白。你不会觉得滇国很神秘吧?”
我点点头:“之前确实没接触过。”
“这就对了,实际上滇国没有什么神秘的,人们只是对了解少的东西觉得神秘。这世界上比它神秘的东西多得是。”
我又点点头,这话跟我想得太接近了。我调侃她道:“话说你们学堂可真下本儿啊,把你们装这么远来挖平民墓。”
她笑了笑:“没办法,我导师的工地在这边,今年又正好是他带实习,而且我毕业文章的题目也跟这附近有关,正好来积累点素材。再说了,我也想挖这里的大墓,以前的金石报告上都说除了滇国的各种特色青铜器,还有金、玉、玛瑙这些贵族随葬品,那多有意思。”
又看了看,实在都差不多,说实话现在这种平常到极点的墓葬,已经入不了我的法眼了。我想起了欧阳老师对我的嘱托,就跟萧芳说:“这里的墓葬看来看去都差不多,要不我去你方里帮你干点啥吧。”
“好啊,你跟我来。”她爽快地答应了,把我领到她的探方旁边。从一个人人写的字,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品行。同样,一个人挖的探方,也可以。萧芳是一个的探方做得很“细”,让人看着就很舒服,仿佛一个大家闺秀。不过我同时意识到,这里怎么连个民工也没有?
我问她,她说:“这里实在太偏僻了,找不到几个农民,再说他们有的也听不懂官话,所以就没请。不过这里埋藏也不深,没多少土,平时都是我们自己解决的。”
说着她看看了旁边几个方:“你瞧那几个小丫头,没多大力气,平时没少让男生帮忙。”
那几个方的学妹本来都抬头看着我们,听她这么一说,有的还把头低了下去,像是十分害羞。
这时候一边一直抬头挺胸的“二流子”插嘴说:“学姐,今天您不也让男朋友来帮忙了吗?”
“别瞎说,干你的活儿。”她似乎也对这个家伙司空见惯了,话虽然是这个话,但是语调里甚至没有波动。
我下了她的探方,发现这土层确实也不深,而且土也不算结实,刮面儿,清理遗迹,下地层一套流程下来费不了多大功夫,再说带学生出来实习的,一人一个四方的16平米的方差不多搞完就可以回去了,把劳动平均到每天确实问题不大。
正好她方里有个正在清理的墓葬,人骨差不多露出来了,她还要继续做善后清理。我就帮她画图,画图,尤其是画人骨是非常煎熬的,不过我这两年正好也来练出来一点手艺,甚至她看了都夸我画得好。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我跟他们一起回去吃晚饭,吃得和午饭一样简陋,不过谁让这地方是真的偏呢。
欧阳老师问我:“小周啊,你最近有别的事吗?”
“没有啊,最近刚”我本来准备说失业,但是想到这样太跌面儿了,“搞完水下金石,休息一段时间。”
“那你既然来了,没事就在这里多待几天吧,就当帮我个忙,这么多学生我一个人带起来太费劲了,你经验比较多,平时多指导指导他们。”
“好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还没说话呢,隔壁桌上的二流子先叫了起来,这家伙不知道耳朵怎么长的,也太好用了。
“你看我们的学生都这么希望你留下了。”欧阳老师笑着说。
其实我刚才真没想什么时候走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有机会能在这儿多留几天,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求之不得呢,而且欧阳老师似乎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于是我立即点头答应:“好,那您每天吃饭就添我一双筷子。”
吃完饭,我刚在宿舍里跟小学弟们联络感情,外面欧阳老师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小周,你快出来。”
我不知道啥事儿啊,赶紧就出去了。此时,他和萧芳都站在外面,看样子是在等着我。
“年纪大了,吃完饭不能老坐着,我想出去转转,要不你们陪我一下。”
我眼看着天都快黑了,虽不知道他具体唱的哪一出,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我点头答应。
一边走,他就一边说:“我跟你们讲个故事,这是我从来没跟别人讲过的,千万别说出去,天知地知你们知就行。”
我看他的神秘劲儿,活像一个老顽童,不由让我想起了沈老师,不过他的样子更和蔼一点,缺了沈老师偶尔会冒出来的那一点野气。
“我当年,还没这么胖,可也是个帅哥,比你还帅。”说着他看看我。“追我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这话差点没让萧芳笑出声来,一个人的变化再大,也不能够这么离谱吧。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可是当年,我只喜欢我现在的老婆。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这您不说我们上哪儿知道去?”我回答道。
“哎,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就是我当年下工地,只有她从学堂里跑过来,还给我带了根冰棍,虽然到的时候都化了,但是我当时就决定这辈子要娶她了。”
我不由地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也不是傻子,这不就是我事情的翻版吗?但是面上还是不能揭穿他,就说:“哦?是吗,那可真,不容易啊。”
“哎!对!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是不容易。千里送鹅毛还礼轻情意重,我说你从家跑过来不止千里了吧?要说起来你可比我那个大夏天带冰棍的傻婆娘不容易。”
这话说得,我和萧芳都没法接。他看我们尴尬,笑了笑,就继续向前走。
我跟她的关系,还是那么微妙。她一定知道我还是喜欢她的,只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要不要再挑明一下。虽然来之前我是做了足够心里准备的,但是面对她,要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容易。毕竟,还有不小的可能性是再一次被拒绝。
欧阳老师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山坡上,坡顶这里植被没刚才上来时那么茂密,高度也正好越过了周围的树,视野十分开阔。
他在坡顶找到了一块很平整的石头,擦了擦灰,像是要坐下。但是他却站起身,跟我们说:“来,歇会儿啊。”
这个石头吧,做两个人有点空隙,坐三个人又挤得慌,所以我们两个坐上去之后,地方就很小了。
我还在担心着他要怎么坐,结果他甩给我一盏油灯:“那个,我想起来工地有点事情,我先回去了,你们在这儿歇会儿,高兴看会儿日落,或者看会儿星星,别急着回来,啊,我用不着帮忙。”
然后自己转身吹着流氓哨就下去了。我知道他这是想撮合我们俩,显然萧芳也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也只是心照不宣了。
我和萧芳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激动的,甚至一时不知要说点啥。
倒是萧芳先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跟我说:“唉,摊上这么一个导师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们就看看日落吧,反正也挺美的。”我指了指夕阳的方向,此时半个太阳已经落了山,而且是真的西南群山,漫天的血红色十分壮观,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而在我们的坡前,这美景又映照在小小一湾清水之中,比天上又多了一份宁静。
我非常想把她一把搂住,但是我的确没这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