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只笑道：“令令是懂谦让的。”却没有提布料。

三娘子顾明初冷哼一声，别过脸没说话。

老夫人道：“堂堂平西侯府，还缺得了几个丫头的衣裳料子？春兰，去开了我的箱子，把鸦青、樱草、玉绿的几匹刻丝料子拿来，给她们挑。”

明姝吐出口浊气，抬眸看向沈氏。只见沈氏眉眼柔和，圆润的脸上带着温柔端庄的笑。

顾家缺不了几匹布料，沈氏偏只拿一匹来单独给她，惹起的是顾明初的不快。

老夫人不怎么管事，沈氏掌家多年，总不至于在这么点小事上出错。

明姝便笑着道：“三姐姐最是明人，那妃色料子便莫推辞了。”又走到祖母膝前，笑道：“祖母今日可要割爱了。”

老人戳了戳明姝肉肉的脸颊，“你们几个丫头长得水灵，老婆子想留也留不住喽！”目光一转，落到沈氏面上，“我那还有一匹莲青一匹檀色的销金缎，给你们妯娌做了披风，过年穿出去也气派。”

沈氏连忙推辞，老人却拍着她的手道：“你这些年掌家，也该拿些好东西。”顿了顿，“我一把年纪，宅子里的事也是两眼一抹黑，可该晓得的，心里总还有些盘算。”

沈氏脸上的笑僵了几分，连忙道：“媳妇全靠婆婆提携照看呢！”

婆媳三人又亲亲热热说了会子话，春兰已经从库房里取了料子来了。都是些上好的料子，只花样老旧些。

几人按着年纪挑，顾明初自然拿了妃色冰裂梅花纹的，顾明月拿了玉绿的料子，明姝毫不犹豫地要了鸦青色，顾明鸢便是剩下的樱草色。

几人都还欢喜，只有顾明鸢垂着头，神色怏怏含愁似的。可她贯来是柔弱纤细的姿态，也没人留意。

不多时，众人都散了。

三娘子顾明初和母亲林氏一道儿，走出院子不远，见没了旁人，林氏的脸子便撂下了。

“有什么好东西，倒是抢给给三房那丫头！”

顾明初正得了合心的料子，心里不胜欢喜，漫不经心道：“大伯母最会看祖母脸色行事，肯定巴结令令。”

林氏被女儿说的话一阵好气，“明月和明鸢也像个死人似的，一句话不替你要，半点不晓得替二房争脸！”

顾明初撇了撇嘴，“娘，前日秋梨还和我说，上次明鸢回去还大哭了一场，十分不满意被罚了抄书呢！她哪儿想替我和您争脸啊？怕是巴不得爬到我这嫡女头上去呢！”

林氏听得眉一竖，恨不得当场便发作出来。

顾明初继续嘀咕，“她姨娘也不一样些。我瞧四娘的姨娘一年到头不敢瞧四娘一眼，偏白姨娘日日往明鸢房里钻，也不晓得都教了些什么！”

林氏的怒容淡下来，若有所思地想了会，才道：“你也对八娘端端嫡女的派头，她才晓得怕你。”

顾明初撅了撅嘴。

只把女儿送到秋霜轩，林氏才离开。

秋梨给顾明初端来早煮好的梨子水，道：“娘子新得的料子好看，做裙子必然极好。”

顾明初端着架子咳了咳，“我也这样想着，不过要叫阿娘帮我添几只梅花簪才好，否则没得搭。”

秋梨道：“是了，我见八娘子头上插的红宝梅花簪极好看，配娘子的衣裳怕是更合衬！”

顾明初疑惑道：“我们几人的衣裳首饰都是一样的，她那多出了的……”冷笑一声，“又是她那好姨娘！”

“白姨娘讨老爷喜欢些，也难免行事随意些。”话音一转，“可也忒没规矩些了。”

顾明初气道：“我已经与母亲说了，有得她们娘俩好看！”

……

墨菊抱着料子，瞅了瞅，忍不住道：“娘子怎么挑了这匹，颜色也实在老气了些。”

明姝道：“瞧着顺眼。”

墨菊：“……”

几人由廊庑上下来，走在鹅卵石铺的小径上。天色沉沉的，像是随时要塌下来，浓云挤了满天。

明姝道：“怕是要下雪了。”

墨菊连忙接道：“娘子走快些吧，眼见着就要下了。”

明姝没有回答，一阵风吹过来，她身上的斗篷几乎被撕扯下来。

一抬头，像是碎屑似的雪片子就歪歪斜斜地一起撒下来。明姝从手抄里伸出手，指尖接了一枚。

“红蓼，你随我去五哥那里。”

墨菊正要说话，却见明姝已经领着红蓼，快步换了方向。一眨眼，便消失在拐角处。

顾华礼今日穿了件玄色直裰，正挽起袖口在院子里锯梅枝。明姝一眼望过去，细雪霏霏，便见他漆黑眉眼上染了薄雪，面前红梅如火如荼，浓艳冶人。

明姝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喊道：“五哥！”

顾华礼的手略顿，转脸看向明姝，“阿乔，给八娘子撑伞，熬热姜茶。”

明姝心急，斗篷上有兜帽也忘了戴。

“五哥也进来。”

说着，她已经自己往里走去。一进屋，就自己解下沾满积雪的斗篷，往正烧着的炭盆靠去。

顾华礼这里烧得是寻常木炭，虽然在檐下发了烟再拿进来，还是免不了有烟。

明姝咳得眼眶有点红，一面道：“前几天我看到子章哥哥回来了。”

顾华礼目光微顿，“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西北爆发瘟疫，极易可能往京都蔓延。”明姝暗自咬牙，其实具体的时间她并不记得。

可上辈子，就是这场雪下了半月余，有数不尽的平民被冻死。朝廷焦头烂额，灾情还未平稳，便开始爆发被西北流民染上的瘟疫。

至于西北最初何时爆发的瘟疫，反倒一直没有人清楚。

顾华礼垂着漆黑而沉静的眸子看她，“为何来与我说？”

明姝张了张口，哑然。

因为她知道他是顾华礼，上辈子就是他在这短短几个月，先是投奔节度使牛柯廉，又由牛柯廉引荐给圣人，赴西北谈判，一刀斩了匈奴单于的项上人头，给了大齐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这些话，她没法子和顾华礼说。

“我……”明姝深恨自己不能敏捷自如地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