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其实有点犯困，但是一开始便没睡。此时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正想着什么时机出去最好。

“下次在这样跋扈，可不止这么个下场！”

红蓼的语调像话本子里的地痞似的，听得明姝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便坐起来，揉着有些惺忪的眸子趿拉着鞋子走出去了。

终于盼到了明姝露面，墨菊喊一声：“娘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浸得伤口猩红。

红蓼早就走了，墨菊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这里，一看到明姝，就开始把先前的事儿都说了。

明姝想了想，道：“别难过啊，那茶叶我给你了。”

墨菊：“……”

她，她真的不要茶叶。

明姝打了个哈欠，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也是情分极深的。若是情分不深，怎么会把你带回来？”

墨菊垂下眉眼，“可……”

明姝拍了拍她的手，道：“别难过了，红蓼和我情分也深，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儿去找她算账吧？我也不想伤了她的心。”明姝想着自己上辈子处事小心翼翼又过分隐忍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舒眉笑道：“别气了，我把三太太的库房钥匙给你管，这总是大丫鬟的气派了吧？”

墨菊整个人脸上都亮起了一瞬的光彩，随即才勉强按捺住喜悦，郁郁又感动道：“多谢娘子信任，我……我便是死了，也记得娘子对我好。”

明姝脸上柔和的笑霎时褪去，凉凉地笑了笑，错开眼神道：“你是什么样儿，我是懂的。”

墨菊紧紧握着明姝的手，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喜悦。

明姝平静了会心情，才再把目光落在墨菊身上。上辈子，她若是仔细些，怎么也看撕开这张温和皮相看。

那时候，红蓼就和墨菊关系不好。她只当是红蓼憨实，老是惹墨菊不快，却不知道墨菊背着她，对红蓼就是那样的挑衅姿态。

转个脸便喜不自胜地挑衅，得到想要的钥匙便喜形于色。其实眼皮子浅得要命，几分小聪明罢了。偏偏上辈子她看不清，明姝幽幽叹了口气。

……

满是积雪的冬夜不算黑，何况平西侯府四处还挂着煌煌灯笼。二爷顾玖被长随扶着，却还是脚绊脚，一下子跌进积雪里去了。

长随无法，只好蹲下去，愣是先把顾玖的脸从积雪里提起来了，又扶着他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老爷，您这一身酒气，可要散散再去夫人那里？”

顾玖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道：“不……不去！”他竖起一只手指，傻笑道：“我要去素娘那……才不去那母老虎那里！”

长随不忍直视咳笑一声，道：“老爷，您也站稳些，白姨娘的院子还远呢！”

顾玖这才勉强站稳了，歪歪斜斜地往白姨娘的院子去了。

院子里黑黢黢的，长随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先喊丫鬟婆子。顾玖已经不耐烦了，一把挣开长随，含糊道：“你回去吧！”

滴水成冰的冬夜，冷月也已上中天。长随便不久留，忙不迭把双手塞进袖子，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顾玖半推半撞地进了门，眯着醉眼便把那人搂住，一手往胸前一手往臀上送去，对着脸便把嘴凑过去。

忽然脸一疼，脆响的一声终于把他的神智拉回来，身子就被人一推撞到柜子上。顾玖皱眉眯眼看过去，登时就被吓醒了。

这哪里是白姨娘，而是个穿着灰布道服的老道士，此事红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对他怒目而视。顾玖觉得不对，扶着额角往左右一瞧，他一张脸就撑不住了，周围还绕了一圈小道士，此时面色各异。

顾玖一张脸火辣辣的疼，羞耻得恨不得钻地，身子却被定住似的不知往哪里摆。

“这……”顾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点打卷，“这是，这么回事？”他虽然觉得丢脸，但是浆糊似的脑子里终于找出了一点有用的信息，“这不是素娘的屋子么？你们是哪里来的野道士，占着我候府的屋子做什么！”

老道士满脸的难堪终于消去了些，清咳一声道：“尊夫人林氏请我们来做法，听闻贵府有位姨娘招惹邪祟，所以这院子已经被清空了，我们在此要做三天三夜的法。”

顾玖睁大了眼，道：“招惹邪祟？”

老道士点头，“招惹是位名妓，生前容貌极好，才情卓绝。偏生遭情郎抛弃，死后久不投胎，游荡人间而附在了府里姨娘身上。”

顾玖有点怕似的低着头，默默不语。

“那名妓生前与情郎的定情信物乃是一对玉跳脱，上面还镌着两人发下的盟誓。”老道士叹了口气，道：“贫道做法和那女鬼交谈，她说只恨郎君薄情，在她死后，便是各持一只的玉跳脱，那郎君也不留下。”

老道见对面的顾玖还是不说话，有点尴尬，度了一步继续道：“便附身贵府姨娘身上，愿借姨娘之手将那玉跳脱给那位郎君，结下阴间姻缘，便自行离去不伤贵府姨娘。”

顾玖骇然：“附身在了素娘身上，还要结阴间姻缘？！”

老道点了点头。

顾玖猛然抓住那老道的手，“仙师可有法子叫那女鬼魂消魄散，不再纠缠于……素娘。”

老道见他如此激动，便道：“只消帮那名妓找出当年薄情郎，把那玉跳脱给那郎君即可。”

“不可！”顾玖一把甩开那老道的手。

老道被这一惊一乍的醉鬼弄得十分也面子，何况四周全是小辈，他板起脸道：“那便只能由着贵府姨娘去了，您与尊夫人商量便是。”

便一甩袖子，往后退了几步。

顾玖被晾了一会，整个人终于冷静了些，道：“原来住在这的姨娘呢？”

老道心里厌恶他自己都不知道，反而问他这个外人，冷淡道：“听闻是送到观里去了，鄙人不甚清楚。”

顾玖哑然，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也不知在何时，他的酒全都醒了。摆了摆手，便自己转身出去了。

外头灯笼猩红，照得雪白的四野也诡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