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也往远处山峦望去，道：“今上性情多疑，子章哥哥上折子，怕是更容易引来猜度。”

刘秉沉默了会，转脸瞧明姝，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

就连明姝表现得这样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内宅小娘子，他也只抿唇不语。两人间沉默了会，他懒懒道：“去吧，我不会直接上书。”

便单手一撑栏杆，衣摆翻飞间便跃出去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一从芭蕉后，没了影子。

先前领着明姝的丫鬟听到动静，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去，领着明姝回湖心亭。

明姝才走近亭子，就看到亭子里一片混乱。先前一派璀璨的琉璃灯碎了一地，被月光照出尖锐的光。

顾明初半坐在地上，半只袖子血迹斑斑，正疼得呜呜地哭出来，秋梨在一边劝一边骂小丫头。

明姝赶紧道：“大夫可请了，快带三姐姐去包扎。”

小丫头正呆呆地挨着骂，被明姝一问才如梦初醒，赶紧提着裙子跑去请大夫。

顾明月面色苍白地半蹲在顾明初身边，和秋梨一起扶顾明初起来。顾明初却猛地抬起手，对着顾明月的脸一巴掌甩下去。

打得顾明月一个踉跄，险些也跌到琉璃渣上了。明姝赶紧扶了一把，看不过道：“三姐姐这是做什么？怕不是嫌手肘上出的血不够多？”

顾明初火气大，直接朝明姝瞪过来，“管你什么事？”

明姝冷笑回去。

顾明月苍白着一张脸，还是要过来扶顾明初，被顾明初一拂衣袖推开了，冷道：“走远些！”

顾明月委屈得眼泪淌下来，呆立在一旁看着顾明初离开。立了好久，才小声地不满道：“她本来就生气，你顶她做什么？”

明姝直接被气笑了，却没说话。

她顾明月爱觍着脸捧着顾明初就捧着吧，被人轻贱，那也是自找的！

你弱，旁人只会蹬鼻子上脸，明姝亲自活了一辈子晓得那滋味，却也知道，叫不醒一厢情愿的人。

顾明月咬着嘴唇立了会，还是追了过去。顾明初一不在，她就像是没了主心骨。

明姝在亭子里坐了会，瞧见顾明鸢仍在，只缩成一团不言不语，像是被吓到了似的。

秋荻歉意地笑了笑，轻声道：“四娘子撞碎了琉璃灯，那灯碎了一地，三娘子也伤了胳膊，场面怪吓人的。我家娘子年纪小，这是被吓到了。”

明姝点了点头，轻声道：“阿鸢？”

顾明鸢像是迟疑了会，才抬起眼看向明姝，轻轻“嗯”了一声。

明姝坐到她身边去，握住顾明鸢的手，柔声道：“四姐姐怎么把琉璃灯撞破了？”

她明姝察觉出，顾明鸢的手僵得几乎很明显，神情也不自然，至少因为年纪小，不懂得掩盖眼里仓促的心虚。

“四姐姐……嗯，地上有积水，四姐姐滑了脚，直直撞翻了琉璃灯。三姐姐靠得近……就被砸到了。”这句话说完，顾明鸢下意识抓紧了裙带。

明姝垂下眼，见那滩积水就在顾明鸢不远处，像是不知道谁的茶水直接泼在了地上。

她被丫鬟带走前，顾明鸢就是坐在那儿看花灯，国公府的丫鬟给她倒了一杯正烫的茶。

若顾明月站在那上面，只消有人不经意一撞，顾明月就会撞翻那沉沉的琉璃灯，直接砸到在灯前逗小鱼的顾明初身上。

明姝拍了拍顾明鸢的手，只道：“阿鸢莫怕了。”她有什么可怕的呢？怕引起人注意了罢。

秋荻矮身从正煮着的炉子上拿着小铜壶到了一杯茶，递给顾明鸢，“娘子暖暖。”

明姝却起了身，道：“我去看看，你也早些回去。”顿了顿，“这人全是琉璃渣子，你也小心。”

红蓼扶着明姝，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渣子，迤逦往岸上走去了。

顾明鸢捧着热茶坐了会，还是打了个喷嚏。秋荻赶紧道：“娘子，您也快些回去吧。”

“等等”顾明鸢弯下腰，神色冷而茫然地看着一地琉璃渣子。

随即，张开手掌往地上按去，地上和手掌间渗出粘腻的殷色血迹。

秋荻骇得一跳，慌忙拉起顾明鸢，“娘子……这是……这是做什么？”

瞧见那血肉模糊的手，秋荻心态得险些落泪。

顾明鸢别过脸，疼得声音有点发飘，“等会，你就说我也被地上的水滑倒了，手按在了地上的琉璃渣子上伤的。”

秋荻猛地哭出来，捧着顾明鸢的手哑声道：“太太和三娘子实在是欺人太甚，白姨娘是怎么待太太的，太太却……”她颤抖着抓着顾明鸢的袖子，“娘子……”

顾明鸢忍着眼眶发酸，别过脸道：“秋荻，你莫哭。”顿了顿，像是终于把哭腔压下了，“往后我们都要更谨慎些，我怕你和蒹葭一样，被人握着错处拿去算计。”

秋荻浑身都在颤抖，却渐渐止住了眼泪。等主仆二人都把眼泪擦干了，这才一起往岸上走去。

……

沈氏有些不好意思，正歉意地和嘉宸公主道歉。林氏却因为女儿的伤心急火燎的，围着大夫问会不会留疤。

明姝没掺和这事，这时也不多嘴，只陪在顾明初身边不说话。

过了没一会，顾明鸢满脸苍白地走过来，眼眶红红的，很是憔悴的样子。骇得沈氏“哎呀”一声，亲自把她带到大夫身边去包扎。

林氏才冲顾明月发过火，一瞥见顾明鸢，张口便要挤兑，硬生生被她一手的血迹给憋下去了。

只好冷哼一声，自己看望顾明初去了。

沈氏性子软和，皱着眉问道：“怎么弄成这样，疼么？”

顾明鸢摇了摇头，眼眶又红了几分。秋荻嗓子带着哭腔，说是不小心踩到了水迹，跌到渣子上了。

别说林氏，便是嘉宸公主也不好意思，连忙亲热地拉着顾明鸢道：“好孩子，都是伯母没照顾好你们几个，今日来都受苦了。”

顾明鸢摇头，轻声细语道：“是阿鸢走路不小心，给伯母添了麻烦，伯母莫怪罪阿鸢才好。”

嘉宸公主虽不是什么嫡公主，却也从来活得扬眉吐气，哪里见得小姑娘这样委委屈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