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婷的父母每次都是过完年，正月初几就出去打工。谢婷的父母也是没有什么文化，爸爸谢长治在矿区挖矿，妈妈荆丽丽则是在矿区旁边开了一个小店，专门卖东西给矿上的工人。这矿是个黑矿，没有什么合法的程序，安全保障很低。

就在前不久，发生了瓦斯爆炸，谢长治就被埋在了矿井里面。这次爆炸仅仅是矿区爆炸中的一次。被埋的人，一人给了五万，就算是打发了。

日子还要继续，矿场没多久又继续开工了。荆丽丽没有跟家里说这件事。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死以后就埋在山上，古人就是这个习俗。吴东县的习俗，人死以后就放在棺材里，之后将棺材埋在山上，火化也是后来的事情，那时候吴东县还没有火葬场呢。

之后的几天，老吴家隔壁的王大姐死了，肺癌晚期。王大姐热情开朗，又乐于助人。每次见了人，人没到，声音先到。老吴家有什么事情，总是找王大姐帮忙，像之前琴姨出门，老吴就是找王姐看着吴兴。

自从王大姐查出癌症晚期，从医院化疗以后，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了，见了人不爱说话，整天缩在家里，偶尔说点高兴的话，就笑两声。

王姐死，家里人请了道士唱了三天的戏。一个弄堂的人都来王家帮忙，老吴自也然是如此。进了王姐的家，木板上躺着王姐，穿的整齐，脸上盖着黄纸，手搭在胸前，瘦得就像是鸡爪子。

吴兴他们几个孩子也都随大人来王姐家凑热闹，但是大人不让他们进灵堂，说是怕被吓着了，晚上睡觉做噩梦。

“人死了就飞到天上去了。”刘成说。

“我们什么时候死？我也想上天去玩。”李玩问道。

“才不要死，死了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谢婷跟着说道，这几天谢婷晚上做梦，总能梦到爸妈在家的时候陪自己的情形。

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像王姐和谢长治这样的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生前的时候，并没有做什么恶事，一辈子都在为子女的未来和生计奔波。临了，也不知道生死的意义。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用“重于泰山”，至于“鸿毛”或者也不能够，毕竟曾今在一些人的心里留下了深沉的一笔。这些人大概是土壤，在如此众多的土壤中生长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英雄豪杰。

琴姨这两天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了一些莴笋和韭菜。李玩的妈过来问琴姨讨了些秧子回去种。

“这会菜地里也没啥可种的，莴笋我家老吴挺喜欢吃。”琴姨笑着说道。

“我家李玩喜欢吃韭菜炒鸡蛋。”

“吴兴也喜欢吃。”

“谢谢啦，琴姐。”李玩的妈走的时候说道。

“嗐，这算啥勒。”

韭菜像是杂草，细长翠绿的叶子，一丛丛，一簇簇的，割了又涨，涨了又割，就像是人生一样总是在不断地轮回和循环。

一个月以后，谢婷爸爸死的消息终于在弄堂里传开了。谢婷的妈也跟人跑了，全弄堂的人都知道了，唯独谢婷不知道。

谢婷的妈是在丈夫死的第二个星期之后，用公共电话给弄堂里的金国志家打电话说的，老金家是谢婷家所在弄堂里唯一一家，家里安了电话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才装上，之后整个弄堂的人都知道谢长治死了。虽然刘成家早就装了，但是电话是装在承包的种植地旁边的办公楼里面。

打电话的时候，谢婷的妈已经跟长治的工友范卫国好上了。谢长治死了以后，范卫国三天两头到荆丽丽的小买铺，帮忙料理一些事情，长治死后一个星期，两个人就睡在同一张床上了。之后的一个星期，荆丽丽一直在想怎么跟长治家里说，想来想去，在范卫国的支持下，最后打了这个电话。

荆丽丽老家并不是江汇省的，荆丽丽在家里是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荆丽丽和谢长治是在外打工认识的，两个人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了，之后就有了谢婷。

谢长治认识荆丽丽是在一个仲夏的晚上，当时出门打工的谢长治刚发了工资，跟工友在一家土菜馆里一顿胡吃海喝，肉往嘴里吞，酒往嘴里灌，谢长治觉得人生的乐趣不过如此。

酒足饭饱，工友们在一起玩扑克，长治不喜欢赌博，一个人顺着马路闲逛，夏日傍晚的清凉风吹在身上无比的惬意，远处的一片红霞，长治觉得所谓的仙境大概就是这样。

正巧下班回家的荆丽丽迎面走来，二十多岁的荆丽丽在长治的眼里就像是仙女，他以为是在梦里，一个踉跄，一头扎到了荆丽丽的怀里。从此两人就好上了。很多爱情的开始可能就是一次偶然，将这偶然细细地品味，反复地咀嚼，便能明白爱情的真谛。

谢长治死后，同样的事情第二次发生在荆丽丽身上。范卫国喝多了酒，将头埋在范丽丽的怀里的时候，范丽丽就晓得自己将会是卫国的人了。就像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一样，山里的老虎做霸王，老虎不在，猴子顶替。这就是自然的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所转变。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很多人一辈子敛财聚富，到头来终究一场空，就是不明白这世间哪有什么长久的东西。

尸骨无存，埋葬他乡，老年丧子，种种思虑，谢婷的爷爷和奶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迅速的发白。虽然在谢婷面前强打着精神，但是难免唉声叹气，感叹命运不公。

这段日子，老吴忙着给鱼塘的水沟清理淤泥。这件事，老吴每年都干。暮春初夏之际，老吴拿着锄头将鱼塘出水沟里的淤泥爬到粪箕里，之后将淤泥倒在沟岸上，吴兴总在旁边看着，淤泥一倒到地上，吴兴就用手去摸，泥里面很多时候能摸到泥鳅和黄鳝。这泥鳅和黄鳝不是用来吃的，吴兴拿着装在吃剩下的罐头瓶子里面养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