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苏木做什么最得心应手,怕是除了对敌人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对自己人的精心照顾,比如在处理伤口的问题上。
以前一起行动的搭档受了伤,他们又碍于身份和对方的追捕不能去医院,甚至不能去私人诊所。那时候搭档的命就全都系在了她身上。
为了做到几人去几个归的承诺,她对她老师的承诺。她从没有一天放松过自己在实战技术和医术上的修行。可到了最后,她保住了所有人,保住了跟她一起任务的所有搭档,却唯独没保住她自己。
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个未知的,都没出现在历史上的朝代。
夏侯誉看她娴熟地把他的伤口处理好,轻车熟路地包扎,不由得想到当初他们少年时在校场的初遇。
两个同样不可一世高傲的人,第一次见面就犹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瞧不起她一个女孩子颐指气使,对着手下的小兵呼来喝去地教训。她则瞧不起他身为一个男人,竟然不领兵作战,反而躲在大人后面只知道读死书死读书。
于是他们俩就趁着大人们谈论公事的时候,在校场的角落打了起来。
当时他有伤在身,虽然有功夫傍身,但还是败在了同样身手矫健,出手狠辣的她的手里。
等士兵报告了两家的大人,众人一齐疾疾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满脸满身的土灰。
洛恬恬的父亲镇守炀州,齐国最重要的关隘之一,北关。他父亲则常年领兵打仗,在外厮杀,帮齐国君主收复了一座又一座城池,占得了一片又一片土地。
天下皆知,夏侯止老将军和镇南王洛英是马背刀枪上打出来的情义。
二人同为国家,牺牲小我,几年不见得见上一面。如今难得见了,却还没把酒言欢,话说天下大势,两个孩子就先谁也不服谁的打开阔了。
洛英拎着女儿的耳朵,责备她不知分寸,“你长谦哥哥有伤在身,又让你三分,不愿让你受伤,你什么都看不出还步步紧逼,臊不臊得慌!”
洛恬恬那打从娘胎出来就鼻孔朝天长的主儿哪里受得了这委屈。
就算知道洛英的教训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两家大人都不会真的生气,还是火冒三丈,手脚并用地要从自家爹爹手里脱出,再跟他打上三百回合。
他后背的伤口裂开,肩膀也添了新伤,白色的袍子红的是血,灰色是土,蓬头垢面,很是狼狈。
洛英还要呵斥,夏侯止赶紧阻止,说两个孩子年少气盛,以后带兵打仗都不是怂包,这是好兆头。何况不打不相识,一家人打打闹闹才显得亲密呢。
夏侯止说了不少,洛英才消气。把闺女的脖领子松了,板着脸道:“去跟长谦道歉。”
她梗着脖子就是不开口。
夏侯止失笑,“这丫头跟你一个脾气。”就是拧。
最后还是他很有哥哥风范的主动开口,“叔父不要放在心上,这事是侄儿考虑不周,不论如何都不能跟妹妹动手,妹妹不高兴了打我两下出气,我们俩才算扯平呢。”
洛恬恬吃惊地看他。
他便冲她笑笑。
洛恬恬立刻哼着把脑袋又偏到一边去。
夏侯止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的小动作小表情,嘴角缓缓上扬。
洛英冷着脸道:“恬恬,你长谦哥哥大度不跟你计较,你心里有点数。长谦,你的伤得赶紧去叫军医瞧瞧,别耽搁了。”
“是。”
他应着刚要走,就听洛英又在后面冷起声音,命令道:“你还戳在这干什么!去跟着长谦啊,把他照顾好了!他受伤都是被你害的!”
“叔父,我自己可以,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她突然大吼,咬牙切齿的,一双眼睛瞪成铜铃,“我照顾你!我好好照顾你啊!”不等长辈们和他再说什么,他已经被气冲冲的洛恬恬拽着胳膊走了。
没去找军医,她从怀里拿了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给他上了。
“这药能管事么?”他有些不放心地看她已经开始给他做最后的包扎,担心自己的肩膀会不会因此残废。
“废话。这是我们家秘制的疗伤圣药,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么!”
她很嫌弃地白他一眼,故意把布块系紧,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哇哇叫。
“丢人,大男人还怕这点疼!我都替你脸红。”
他脸不红,疼得都要没血色了。
“把身子转过去,我给你弄后背的伤。”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说。
他却犹豫着没动。
“你干什么这么墨迹,难不成还以为本姑娘这是毒药吗!”她很不爽,眉头都竖了起来,“奶奶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上拉倒,等着流血过多身亡吧你!”
“诶!”他看她要走,才赶紧开口,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
“干嘛?”
“我,我是怕一会儿上完药没有东西包扎。”
他说完,引导着她看了看他的肩膀,——刚才包个肩膀就把他的一个袖子给扯了,要是再包扎个后背,岂不是上半身衣服都不用穿了?
那他一会儿要怎么回去?
洛恬恬眉头微微一挑,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担心,火气这才消了大半。
“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攥什么攥。”她甩开他的手,重新蹲下,“你后背是旧伤裂开的,没那么严重,我这止血止痛的药粉在上面敷一层,也不用包扎,你直接穿好衣服就行了。”
他这才放心,把身子转过去让她处理伤口。
“真搞不懂你,又不是女孩子,露着上身还能怎样,事那么多。”
“……”
夏侯誉叹了口气,看苏木把他的伤口处理完。“行了,赶紧睡觉吧。”
可困死她了。
她也不等他直接躺下。
他也没多说,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挥手将那噼啪燃烧的烛光冲灭。
夏侯止,洛英……那两位叫世人望而生畏,跺一跺脚都得使天下颤上两颤的男人,如今也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消散。
当初少年意气风发,举杯高谈说着豪气的“英雄所见略同”,到最后横眉冷对地割袍断义,几十年同生共死的情分到头来只剩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人生一世,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他躺在那,能感受到身边女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她真是困了,才闭眼就睡得如此沉。
困了,就好好地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