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秋对上他的笑，脸上波澜不惊。

楚涵继续说着恶毒的话。

“可是你再生气也无用，还有月余你就十八了，你体内的毒谁都救不了。那个殷帝也已然成了废人，被抬回了殷都。皇姐，孤还是愿意让你死之前完成心愿的。你不是为了他，反将孤一军吗？如此情深，那你择日便启程去和亲吧。济川公主。”

楚涵是嫡出，而当年楚王后生下的其实是龙凤胎。在大楚龙凤胎是极其不详的征兆。可楚王极爱楚后，便封锁了消息，把女儿悄悄地送到大女儿济慈公主处养着，权当大女儿同驸马的孩子。

楚王夫妇一生恩爱，另无所出。济慈也格外疼爱幼妹，时常光明正大带着济川进宫玩耍。楚涵小时候只知道大姐姐生的这个小侄女分外聪慧。父王母后都时常夸赞她聪明伶俐，甚至为她请了簋尧先生做启蒙恩师。如果他没有听到父王母后的那些话，他想他或许会让济川成为大楚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啊？原来那是他的小姐姐啊。甚至父王还感叹，若她为男子，那大楚的未来不可估量。

所以，他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废物吗？

父王同母后说，等到她及笄，若才能依旧如此出众，会考虑封她做皇太孙。大楚民风开放，也出过几任女皇。济慈是皇家公主，济川名义上是济慈的女儿，所以也能承袭皇位。

楚涵知道，自己争不过她。

所以啊，他在那之前，杀了自己的父王母后，杀了自己的大姐姐。济川同簋尧先生上山了才逃过一劫，等到下山归来时，才知道父王母后被刺客杀了，连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大姐姐和姐夫都因当晚留宿宫中被人给杀害。只有楚涵，被追着掉进水池，恰好侍卫赶到，把刺客正法，才救回楚涵一条命。

对，她知道自己是父王母后的孩子。

十一岁的济川赶到楚涵的寝殿，楚涵惨白着脸发着热。满殿的太医都说凶险，不敢乱用药。济川沉着下令立刻配药。

楚涵其实是装的，他看着这个姐姐指挥太医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庆幸自己动手了。这样的她，真的很适合当君王啊。

济川的手不停地在他头上试着温度，他假装有所感触，微微睁眼，无力地嘤咛了一声。

殿内只有二人，那大概是楚涵这一生第一次看见她哭。济川抚着他的脸痛哭。

“姐姐会保护好你的，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这一刻，楚涵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发热了，他居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四年后，大楚科举出了一名极其聪慧的女子，其人姓沈名知秋。用了三年时间为大楚的历史打开了新的路程，成为一代名相。

济川这个名字，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但她曾自己临摹过无数遍父王给她写的名录。

少时那样乖巧的弟弟，缘何成了如今这鬼魅模样？她不想去猜测，究竟是他从前瞒的太好，还是这帝王心术腐蚀他太深。

或许她私心更希望是后者。

殿外，电闪雷鸣。

瓢泼大雨如约而至。

殿内烛火被风吹熄了几盏，闪电映得楚涵的脸扭曲难看。

沈知秋累了，她扭头离开，刚下十余节青阶，就听见背后楚涵在说。

“你不想知道父王母后怎么死的吗！”

她猛然回头，目光里杀气重重。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楚涵觉得心情大好，继续说着自己的恶劣。

“还有大姐姐和大姐夫。”他笑得夸张，“都是孤做的。生气吗？来杀孤啊。没了孤，你爱的这大楚就会分崩离析！哈哈哈哈！”

沈知秋握紧了双拳，死死看着他。

良久，她沉下了气：“楚涵，你好自为之。”

这次她没有再回头，而是直接走出了宫殿。看着她走远，楚涵脸上的笑无法维持。一把扫落旁边的烛台。烛火落到了下方殿上，沈知秋的朝服和朝冠上。

雨很大，辅她一出殿，虎威就给她递来了伞。

“相爷，雨水重，当心着凉。”

沈知秋立于檐下看着雨雾中的大楚宫。

良久，她问虎威：“你跟着我多久了。”

虎威：“快六年了。”

沈知秋：“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

虎威低头：“相爷，教我兵法，教我武功。相爷是天下最好的相爷。”

不仅是他，相爷身边所有的人都以相爷为尊。

她知道，虎威这些人一直把她当作主子。

可她要走了啊。

“虎威，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好好守着大楚。”

“相爷……”

“我知道，你们不想效忠他。可大楚是我需要坚守的地方，我已经无力继续，所以你们能帮我守着它。”

沈知秋仿佛在交代遗言。

虎威一个大男人第一次哭成泪人，狠狠点头：“虎威！尊相爷令！”

沈知秋终于勾起了一抹平静的笑，眼中酸涩。

她走进雨中，在瓢泼大雨里漫步。雨打在身上有一点点疼。可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了。

雨雾中，她仿佛看见了幼时一家团聚的景象，那个时候父王最爱的就是和她说：“我们的秋秋，以后一定能成为大楚的保护神。”

父王，当神好累，我想歇息了。

冰冷的雨刺激着她的感官，就像在玉门谷那棵梅树下一样。但那棵树早已不在，绽放红梅的枝丫也被她捅进了帝辛的心脏。这里不会再有那个人再关心她的手冻不冻，冷不冷。

帝辛，我冷…

她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紧紧把自己缩成一团。雨声很大，可以依旧掩盖不住她撕心裂肺的哭吼。

三日后，大楚济川公主出嫁殷朝那半死不活的殷帝，嫁娶仪式空前强大。

这位公主就像凭空冒出来的，可陛下说了，济川公主体弱所以一向秘密养着。

那应该是个很受宠的公主啊，如何舍得送去和亲？不解，不解。

听说重病的沈相同这公主是交好的，公主不忍沈相委身殷朝，所以自请和亲。

三千黑甲军并列护送，虎威等军中要员皆帮着红绸跟在送亲队伍中。当然如果忽略他们的脸色的话。

送亲队伍远去好几里，楚涵坐在大殿的王座上目光空空。直到旁边的内人提醒他，公主已经出城了，他方才回过神。目光看向一遍的木盒，里面是被烛火舔舐过的朝服和朝冠。

他凄凉一笑。

永别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