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暗。

无边的黑暗。

那是一种看得见的颜色，是一种比盲目所见不到的黑暗，还要纯粹的景色。

他恐惧的蜷缩着，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牙齿不停地打颤。

他多么想要一张隔绝黑暗的被子，像自己曾经度过的那些夜晚一样，紧紧地压住被子的边缘，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却可以让他安然入梦。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梦境，神色各异的几个人对着他张开嘴巴，重复着一些他完全不想记起的话。他想醒过来，这样就可以逃避那些来自梦中的呢喃，来自良心的拷问。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却可以让他心安理得。

但是一睁眼之后，世界仍然是黑色的。他不得不继续躲在被子下面，祈祷着来自夜色中的怪物不会前来袭击自己。

最后，他屈服了。他不愿意与噩梦妥协，所以他选择做黑夜的奴隶。

“只要我也变成夜里的怪物，那么它们就不会袭击我了吧。”

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这个可怜的孩子瞪大着双眼，窥视着夜里的世界。

...

李涯昏迷过去了，但是他的意识仍旧清醒。

他仿佛回到了之前失明的时光，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是耳朵却听得更加清晰。并且闭上双眼就看不到高速运动的世界，对现在的他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几人谈话的声音。他努力地想听清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但是自己的耳朵里像是塞满了棉花一样，传到脑海内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他很快放弃了徒劳的努力，他转下心来，倾听别的声音。

潮水击打在船舷上，重物落足在甲板上，还有轻巧而紧密的脚步声透过木板传来。当然，他也听到了源自海底的呢喃声。

“ irs sor...”

李涯并不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幽邃低语者】一直要重复这句话。或许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能够解释数千年来“拿兴勒斯”的人们一直不解的“寇勒哥”之谜也说不定。

规律的脚步声从李涯头顶传来，他大概能够猜出自己的队友们正在执行原定计划。可惜这次他也没能参加。但回想起面对【幽邃深潜者】时众人的表现，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和允文一起玩《真实视界》的目的。难道大家不是为了4000w奖金才来参加这个游戏的吗？

“快，它又跳p了，允文快偷他。”

这次李涯终于听清了，楼顶上传来了吴宇的呼喊声，然后他再次听到了允文的狂笑声。允文的笑声这次没有持续多久就戛然而止，想必是被吴宇所击晕了。

空气又陷入沉默，李涯只好重新将思路挪回了之前那个问题。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参加这款游戏的测试呢？

他回想起自己在这几个副本内的遭遇，又联想到两名队友的“战略性撤退”。

“如果是单纯的为了玩游戏，我没有必要打的这么拼吧。”

就在这时，一道震彻耳膜的声响从甲板传来。视角挪回其他人这里，【幽邃低语者】在发出最后一声”Colgr“之后，沉沉地倒在了甲板上。

李涯同样听到了那声未完成的呼唤，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甲板上，【幽邃低语者】庞大的身躯逐渐消散，就像曾经围绕在它身边的迷雾一样。在它尸体的位置，留下了三样东西。一本暗黄色封面的书籍，一颗圆润洁白的珍珠，还有一个琥珀雕刻的人偶。

白之兔诺登气喘吁吁地站在巨兽倒下的地方，在看到地面上的三样东西之后，她眼前一亮，一个跳跃就越到了【幽邃低语者】死亡的位置。小手一圈，三件道具直接塞入自己斗篷上的口袋。

站在一旁看着的允文并没有在意诺登的动作，在击垮了【幽邃低语者】之后，他立刻就往怪物背后的楼层跑去。吴宇则是搀扶着燕妮，使用【战地医疗】来消除对方的【溶血】效果。

然而谁都没注意的是，一股青灰色的雾气以诺登怀中的书籍为原点，逐渐扩散开来。

...

某处海岸边...两个人影趴伏在沙滩上。

潮水冲刷着两人的后脑，但是没有人睁开眼睛。

【系统提示...】

【...】

两人中那位身材相对娇小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此时的她略显狼狈，原本漂亮的白色头发因为浸泡了海水变得干硬打结，僵硬的盘在她的脖子上。粉嫩的双耳也无力地耸撘着。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青色斗篷，口袋里原本的三件宝物此时只剩下了那只琥珀雕琢的人偶。我们姑且称之为“琥珀人偶”吧。接着，白之兔诺登在寻找剩下两件宝物的时候，顺便看到了自己脚边昏迷不醒的主人。

“好沉啊...”

她艰难地将李涯拖到了海浪拍打不到的地方，把他翻过身来。

“水...”诺登看着昏迷中的李涯，抿紧了自己同样干裂的嘴唇。接着她看向了沙滩旁的陆地。

那是一片长满了死灰色杂草的区域。

兔人并不是真正的兔子，从科学的角度进行解释，他们只是拥有了一部分兔子基因的人类而已。他们的食谱和人类类似，虽然并不食肉，但是也不吃草。诺登有些绝望地拽起李涯的左腿，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去。瘦小的身影在空无一物的沙滩上显得格外孤单。

“喏...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诺登前方响起，她抬起头来，鲜红的双眸里映出了一个穿着破烂的柱杖老人。

“水...”身后的李涯又叫唤了起来。

老者看了一眼诺登，又看了一眼她拖着的李涯。“这个年轻人是你最重要的人吧，但很快，这都不重要了。”老人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只水瓶，里面装着两人最需要的东西。

阳光透过白色的瓶子折射到诺登的眼睛里，她只是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倔强地转过了头。

老人看出了年轻兔人的不安，笑着将水瓶丢向了对方。“你有信仰吗？”

诺登一把抓住空中飞舞的水瓶，然后拧开了盖子，自己尝了一小口。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淡水的甜味。听到了老者的话后，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是一个无信者。

“这样吗...”老人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在这个岛上，没有信仰的人很难活下去啊。”

“水...”李涯突然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脖子。

诺登看了一眼老者，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涯。稍作思考之后，她还是将水瓶中的水喂给了李涯。

“既然你没有信仰的话，那么从今天开始，做一位‘三的信徒’怎么样。大部分的人都是三位新神祇的追随者：国王将智慧借给领导者，骑士保卫战争中的勇士，审判者指引遵循法令的人，所以你也是三权的一员，对吗?”

诺登没有回头，她对什么“三的信徒”完全不感兴趣，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李涯身上。

“那你曾经是一位‘铁之子’？大陆的山区是有一群人称自己为钢铁一族，他们并不信奉神明，崇尚人的意志，热衷锤炼钢铁，讨厌魔法，而你就是钢铁一族吗?”

诺登依然没有理他。

“那这个怎么样，信仰光之母的‘德芙拉之光’？”

...

李涯终于恢复了意识，他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白之兔诺登。她正捧着一只几近空着的水瓶，试图往自己的嘴里灌水。

“这是...”李涯伸出双手，试图抓住面前的这个水瓶。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竟然连一只玻璃瓶子都握不住。在诺登的服侍下喝过水后，他用力将诺登的小手拨到一旁。天空中的太阳有些刺眼，李涯用手遮住了眼睛。接着他想站起来，在一下踉跄之后，他失败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应该在船上吗？”

李涯晃了晃脑袋，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传来了像火烧一样的疼痛。那里可能正在流血。

诺登拾起被李涯推落在地的水瓶，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这个空瓶子，她注定是要失望了。但她也毫不气馁，简单地擦拭了瓶口之后，她将空瓶放到了自己斗篷的口袋内，和琥珀人偶放在一起。

“你醒了啊，孩子。”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李涯脚底的方向响起。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邋遢的老人。

老人空着的手里握着一只金色的烛台。烛台上挂有三只未点燃的蜡烛。他用和蔼的声音说道：“孩子，你是一位‘三的信徒’吗？”

“什么三的信徒，你是谁啊，这里是哪里？”

老人仍在孜孜不倦地进行传教。他将三叉烛台收回了自己的长袖内，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铁球。

“那么，你是一个铁之子吗？或者是一位光之母的信徒？”

“要知道，在这个岛上，没有信仰的人很快就会死去。像那些徘徊在道路上的溺亡尸体一样。”

听了这段话之后，李涯瞬间明白了。自己必须要从三个信仰之中选取一个...

“那我就选光之母吧。”

毕竟铁之子听起来就像是战士才会选择的流派，而谁是‘三’自己并不了解，自然不会选择成为一名‘三的信徒’。只有光之女神这种每个世界都会有的大路货最靠谱一些。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接着他从不知名的地方掏出了一只陶瓷的水壶，递给了一脸期待的诺登。但在这个岛上，抱有期待并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事情。

“光明女神的追随者么。那么你的旅程将会异常坎坷啊。请收下这个陶土瓮罐，它会给前方无所属的空教所带来德芙拉之祝福。”

这显然是剧情给出的第二个提示，如果想在这个岛屿上活下去，自己应该找到一个“空教所”，然后献上从老者这里得到的信物。

“现在你倒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李涯的声音仍旧干哑，他又试着站起来，这一次他成功了。

“这座岛，是一个充满了恶棍的绝望之地。在这座岛上你可要好好保护你的小宠物。”

“而我，只是一个忘记了自己姓名的老人而已。”

“好吧好吧。”因为有外人的存在，所以李涯不能打开自己的人物面板查看当前任务。他望向老者的背后，一所破败的平房孤独地伫立在荒原之中。

那里就是老人所描述的“空教所”吧。

“那你有没有看到除我以外的其他人来到这里？”

老人先是看了一眼站在李涯身侧的诺登，然后摇头道。

“在这个岛上，除你之外还有很多的人也同样遭遇了海难。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看到在海难中有的人淹死，有的人幸存，但从来没有完整的船只靠岸。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岛屿，你现在是不是这么认为？”

李涯若有所思，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了求生神器【无限口香糖】，手动抽出了一发解除【饥饿】的鸡腿味口香糖之后，又使用了装备特效，10点游戏币换取了一枚鲜血味的口香糖。

“糟了，忘记改变味道了。”

李涯习惯性忘事。这条口香糖自己是不能吃了，他将它递给了诺登。自己则是吃下了鸡腿味的【无限口香糖】。诺登一脸期待地接过食物，学着李涯塞进嘴里咀嚼之后，立刻变了脸色。但是她舍不得吐出这片可以缓解干渴的口香糖。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看着一脸挣扎的诺登，李涯开始动摇了。

“说，你平时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鲜红的汁液从诺登的嘴角流出，她用自己单纯的大眼睛瞪着李涯。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走，咱们就先去空教所里避一避阳光。老伯，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要在这里等待其他的溺水者，你就先自己离开吧。”

李涯也没做强留，但是他心里清楚，这座岛上应该不会有新的溺水者了。

“孩子，你要记住。”临行前，老者送给了李涯最后一句话。

“庇护，是很简单的事情。奴役，就不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