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小学生上外教课的还很少，当然，渝城也有专门的国际小学，但像戚家这样专门请一个外教来陪两个孩子练口语的确实少之又少。

外教是美国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很健康慈祥的胖老头儿，他家乡在加州，但曾经在纽约工作过，提前退休之后才决定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最近这几年都一直待在渝城，甚至还和本地人合伙开了一家火锅店。

他让舒童和戚呈风喊他Brian，然后就问他们俩有没有英文名。

舒童当然有，是她以前自己翻书翻到的，叫Stella，正好首字母和“舒”的拼音首字母一样，而且这个名字的发音和英语单词stellar差不多，stellar的意思是像星星一样灿烂，舒童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

戚呈风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字叫Wind，大概是想做一个自在如风的少年吧。舒童觉得他的这个思路还挺不错，只可惜她的名字好像不太适合直接转化成英文，难道她要叫Book吗？

Brian上课很轻松随意，他会时不时抛出一些讨论的主题，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和他们聊起天来，他会刻意地引导舒童他们说得多一些，而他自己的用词也都是选择的比较适合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

在第一节课上，他们先聊了聊各自的家乡，舒童和戚呈风都是土生土长的渝城人，不过他们俩因为小时候的成长环境不同，所以对生活环境的关注点也不一样，比如戚呈风说得更多的是渝城的大小盛会、温泉山庄以及和其他城市的友好交流活动等等，而舒童说得更多的则是渝城的早点摊、夜市以及普通人家的生活习惯。

但不管是哪一种，Brain都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特别真诚地捧场——“That’s amazing! Cool! Fabulous!”等等，他用来表示惊叹的词几乎都不重样，而且还总是会配合着做出特别丰富的面部表情，有好几次舒童都在戚呈风的脸上看到了快要憋不住的笑意，她想，估计自己脸上的表情也差不多。

然后Brian就开始分享他自己的家乡，舒童以前只去过一两次加州，而且几乎都是为了工作去的，所以在Brian聊加州的时候她一直只是安静地听着，但当Brian聊到纽约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亮了，要知道她上一世学习工作加起来可是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八年。

当然，舒童不可能露馅，她就只是装作对纽约很感兴趣的样子，还告诉Brian她在资料上了解到了华尔街，希望Brian能和她多分享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哪怕她这一世不打算再去华尔街工作了，但她也还是很想知道华尔街在十几年前的样子。

眼看舒童和外教越聊越嗨，戚呈风又有点不高兴了，但他这次的不高兴却是冲他自己，说实话，他已经去过好几次美国了，可是以前他一般都是去洛杉矶或者旧金山这些旅游景点，纽约他倒是也去过，但是却没有认真关注过华尔街，因为11岁以前的戚呈风还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以后要不要学金融这件事。

但他一听见舒童对华尔街感兴趣之后就立刻想到了霍骁，虽然霍骁更喜欢英国，但他却也对华尔街很感兴趣。戚呈风忍不住想，难道妹妹和霍骁才更有共同话题？

聊了一轮之后，外教也基本了解了这两个小朋友的英语水平，他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用刻意降低交流难度，于是，他们的下一个话题就从轻松简单的家乡变成了认真严肃的非典。

三月份的时候，全国的非典确诊病例已经越来越多了，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引起了关注，Brian在聊这个话题的时候表情也很严肃，不仅告诉他们要做好防护措施，还给他们科普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些重大瘟疫，比如中世纪的黑死病，再比如二十世纪初的“西班牙流感”。

在被问到如何看待瘟疫这种天灾的时候，舒童和戚呈风的想法出现了分歧，舒童有上一世的经历，所以认为国家在天灾面前的重要性不可或缺，而戚呈风却更看重个人的力量，他觉得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让这个社会井然有序的话，即使是遇到了天灾，也不会捉襟见肘，更不会给国家和社会带来过大的压力。

外教似乎很高兴能看到他们的意见发生交锋，还告诉他们以后可以多用英语进行辩论。

最后，外教用加缪的《鼠疫》里的一句话来结束了这一天的口语课——“What

is me is living and dying for what one loves.”

为所爱而生，为所爱而死。

舒童没想到，Brian这个慈祥的老头儿还是个文学热爱者。

不过，戚呈风这个时候显然还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感触，下课之后他就问舒童，“你为什么对华尔街这么感兴趣？你以后想出国学金融吗？”

舒童愣了愣，摇摇头，说，“没有啊，我才不想出国，也不想学金融。”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才不要再让自己过得那么累，其实只要不对物质生活有太高的要求，轻松一点的工作比比皆是，舒童这一世只想长命百岁，不然她都没脸去底下见她爸妈。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戚呈风又问。

舒童回答，“还没想好啊，我才11岁呢，着什么急？”

戚呈风一听就笑了，“我也觉得不用着急，妹妹，你可千万别像霍骁那样，他是被他家里逼得没办法才只能从小就拿什么期货市场来装逼，咱们家不兴这套，我妈说过，只要我们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够了。”

舒童对这番话深以为然，同时又有一点好奇，就问，“霍骁家里怎么了？难道他要争家产？”

戚呈风笑着摇头，“那倒不是，他们老霍家三代单传，霍老爷子现在就只有霍骁一个宝贝孙子，谁会和他抢家产啊？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家对他的要求就特别高，反正他就是得做一个各方面都特别完美的继承人吧。”

舒童心想，看来孩子多有多的麻烦，孩子少也有少的痛苦，她看了戚呈风一眼，忍不住感叹，“还是叔叔阿姨好，从来不逼你。”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优秀好吗？”戚呈风夸起自己来一点也不客气。

为了证明自己特别优秀，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他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然后就等着给舒童检查作业，检查完了之后又拉着她一起做初中的数学题和物理题，最后在睡觉之前还非要拉着舒童来下一盘国际象棋。

舒童觉得戚呈风大概是属孔雀的。

她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上一世的戚呈风是个挺内敛的男生啊，就算在他们针锋相对的那几年，戚呈风表现出来的对她的绝大多数情绪也都是不屑和轻蔑，怎么五年级的戚呈风就这么难搞呢？

“可我不会下象棋啊。”舒童苦着脸说。

“我教你嘛，很简单的。”戚呈风热情不减。

最后还是方宁过来解救了舒童，她提醒戚呈风，“你们该睡觉了，睡晚了小心长不高，而且妹妹明天还要练跆拳道，她需要好好休息。”

戚呈风想了想，觉得还是妹妹的身高和练跆拳道比较重要，终于不情不愿地放舒童回去睡觉了。

舒童和戚呈风的跆拳道课都在周日下午，不过戚呈风是两点到三点半，而舒童是四点到五点半。

本来方宁的安排是让戚呈风下了课先回家，然后再让司机去道馆接舒童，可戚呈风不愿意，他下课之后就在道馆的休息区里看书，时不时还会去舒童的教室外面看一看妹妹的训练情况。

不得不说，戚呈风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有哥哥力。

只可惜舒童一点也不想让戚呈风看见自己训练的样子，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她不仅力气小，体力也很差，每次做完准备运动都会累得满头大汗，恨不得立刻就躺在地板上装死。

可偏偏她现在上的是入门班，和她一起上课的几乎都是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哪怕她的身高在这些小豆丁里显得并不算突兀，但她也不能自欺欺人把自己当成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啊。

于是，不肯服输的五年级大姐姐舒童就只能咬着牙硬撑，以至于她每次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表情都觉得特别扭曲。

对舒童来说，柔韧性训练倒还好，但力量性训练就很痛苦了，尤其是俯卧撑和蛙跳，每次都让她累得想死。

这周他们正好要练习侧踢，舒童跳完蛙跳之后就觉得很累，而且她还隐隐觉得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累，像是感冒了一样，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发烧，所以也就没有向老师请假。

当然，她这样的状态要想练好侧踢是肯定不可能的，偏偏许教练今天貌似心情不太好，看她腿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倒也没骂她，就让她一直练习这个动作，非要让她练好了再进行下一项。

整个教室的小朋友都在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练习侧踢，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煎熬和羞耻，这让舒童都有些讨厌自己了，她想，如果她上一世不是只顾着学习和赚钱而是多运动一下的话，有了那样的经验，至少她现在的运动细胞应该会发达一点吧，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猝死的下场。

戚呈风在外面看得也很着急，他和许教练很熟，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舒童是被罚了，急得他简直恨不得直接冲进去帮妹妹踢腿。

他甚至都看见舒童额头上的汗水了。

终于，在舒童鼓足力气大喊出声的一瞬间，她直接劈了一个竖叉坐在了地上。

许教练都看愣了，好半天才说，“……柔韧性不错。”

舒童却苦着脸问，“教练，你能不能帮我喊我哥哥进来，我好像韧带拉伤了。”

为什么韧带拉伤了要喊戚呈风进来呢？舒童到后来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明明让教练送她去医务室就可以了啊，她为什么要让戚呈风看到自己出糗的样子而以至于被他拿这件事笑话了一辈子？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