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13
外面很热闹文氏坐在屋里的炕上,炕桌上放着本经书。一天又一天她就在屋里对着经书,一遍一遍的念一遍又一遍的抄……今儿却有点不一样哪怕在屋里也能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
老太太顾念着情分还叫文岚儿陪着文氏但母女俩一个屋子一个里间一个外间除非必要,从不说话。
今儿文氏隔着窗子朝外看了好几眼,问说“今儿这是……家里有事?”
家里没有人拘着文氏但文氏很自觉,从不踏出屋子。没人拘着文岚儿,但是她基本不在侧院以外的地方走动。家里来人更是足不出户。需要什么叫婆子去准备就好。吃的喝的洗漱等等一切的琐事都是这么来的。
今儿有事,早上送饭的婆子已经跟文岚儿提醒过了,说四奶奶要宴请族人,这些人少不得要跟老太太请安问好叫把院子的门户守好。因此,她早早的就将院门关起来了。那婆子也喊了她家的小孙女来,在院门口的门房里守着,谁叫门也不开。还得告诉叫门的人是怎么回事,别闹出什么误会来。
这会子她在外间手里不停的做着活,见里面问了,她就说了,“……四奶奶请族人,这会子陆陆续续的来跟老太太请安的。”
文氏便又安稳的坐回去,“老太太叫她管家,果然是没错的。不像是太太和大奶奶,高门大户的架子是倒不了的。”
文岚儿就放下手里的活,养生问道:“你是看不惯太太,还是看不惯大奶奶。”
感觉从那话里,觉得文氏对这两人谁都瞧不上。
文氏却道:“太太对我好,我念着她的好。她待我比亲闺女都亲,我若是有能力有本事,自然也要对她比亲娘还要好。但感情是感情,认识是认识。她的能力确实是不足以坐上侯夫人的位子。当年在府里没被请封的那位老太太,一直就进不了贵妇圈子,她挑儿媳妇,你能指望有多好的眼光。过不起眼,太太进了门,后来,给大爷挑儿媳妇,选谁不好,选了她的外甥女。徐家的门第对金家都没什么助益,那姚家本就是扒着徐氏过日子的人家,能指望什么?瑞哥儿那副样貌,不说公主,当时就很该接着老四跟顺王府的关系,求娶一顺王府的郡主为配……家族繁茂,子孙绵延,宗妇并不是那么好做的。以前,平平稳稳的时候显不出来,如今……一出事,所谓的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反而不如北地边陲蛮子出身的林氏……”
文岚儿皱眉:“您说话,未免太刻薄了些。”
文氏便不言语了,接下来,母女便是一阵沉默。
好半晌,文氏才悠悠的谈了一口气,“……我的经历,就是教训。你得记着,千万别那么容易的就信了男人说的花言巧语。他们贪恋美色,什么话都敢承诺。可真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肯为了女人做退让的,却找不出几个人来。岚儿,我还是那句话,给你找的婆家,是我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选择。我知道,你心里自有谋算,你若是想叫珅哥儿回心转意,有的是办法。过完年,你都十五了。花信耽搁不得!今儿我这眼皮不停的跳……总觉得若是现在不把话跟你说明白,只怕是咱们母女再没有这么说话的机会了。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终归是你母亲,一心想着的念着的都是你……唯一不会害你的人也是我……”
这话叫文岚儿的手不禁的发抖,她少有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想到那个少年……他长的不是最俊美的,但是看着却是最和善的,他带着腼腆温和的笑意,是她在遭逢大难投奔文家之后最亮的一抹色彩。可就是因为太珍惜了,她才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该将一身的麻烦带给他。他本就值得更好的……更好的姑娘才是。
文氏没有等到外面的一句应答,只在吃饭的时候,岚儿送了饭菜进来,今儿的饭菜稍微丰盛了一些:一碟凉拌的绿豆芽,一碟凉拌的菜心,一碟红烧肉,一碟肉末豆腐。再就是一碗酸辣汤。还有一盆白花花的米饭,另外有几样糕点。
竟是出了京城之后,吃的最丰盛的一顿。
口味不是之前的口味,倒像是四房之前孝敬老太太和太太的口味相似,吃着很顺口。
这么丰盛的一顿饭,可文氏却吃的更加的心慌。
这是一种没由来的直觉,这种感觉特别不好,这顿饭吃的也很是心不在焉。后半天,这个感觉更明显,佛经也看不下去,也抄不下来,坐在那里恨不能找个木鱼出来敲。
眼瞧着,这天色渐渐就暗下来了,快到了关院门的时候了,文氏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院门响动的时间。
这是送晚饭来了吧。
结果就听见外面守着的婆子的声音:“四奶奶,您怎么得空来了?”
文氏一愣,林福娘来了?
她利索的从炕上下去,那边岚儿已经在喊:“四奶奶。”
林雨桐将手里的食盒放下,看向一身朴素的文岚儿,说实话,这个姑娘……要不是身份的原因,她倒是真挺喜欢的。她喜欢身上长着骨头的姑娘,这个文岚儿就是。
不由的,她的声音就柔和了下来,“今儿晚上吃的清淡,红枣小米粥,几样小菜,翡翠包子。放在笼屉上热着吧。”
因为烧炕烧热水,屋里都有大锅大灶,隔水热个东西,价格笼屉就好。
文岚儿应着,就去忙去了。
林雨桐直接去了内室,跟文氏面对面,谁也没给是见礼。
外面有人守着,林雨桐在心里想尽量把措辞想的柔和一些,可是……再怎么柔和,事实却是很残酷。
什么?
文氏不可置信。
就是你刚才听到的,“……大皇子摔下马,情况不怎么乐观……”林雨桐又重复了一次。
文氏连着朝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这是……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林雨桐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今晚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出发。你跟着李诚回京城吧。”
文氏瞬间便明白了,这消息是李诚带来的,顺王府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时间,她连喘气都粗重了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扭脸却看向林雨桐,“如此……也好!只要那孩子还活着,哪怕是残了,没有了皇位,还有一条命在。如此,岚儿便解脱了。谁也不会在乎什么大皇子了,如此,又有谁在乎他是生子还是别的,更不会在意,他还有个同胞的妹妹。从此,岚儿就是文家的女儿。我生的那个……已经去了……”
文家还有个比文岚儿大一岁的女儿,可这种事,只说文家为了保密,故意将孩子的对调了,文家死绝了,已经无处可查了。
文氏几乎是祈求着看着林雨桐:“两孩子的亲事可以作罢,但我把岚儿和她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你。我不要她高门大户的过日子,哪怕是小户人家,找个疼她呵护她的人,我这辈子……对你都感激不尽。”
说着,就直直的跪在林雨桐面前,“我去京里,你放心,我会护好琼姐儿的。不会叫她受丝毫的委屈。”
林雨桐单手扶起文氏,到底还是点头应承下来了。她深深的看这个女人,许是她真能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有所作为也不一定。
她提到了琼姐儿,情真意切。许是真的情深意切,许是林雨桐总爱把人往坏处想,可万一这些话里带的威胁的意思呢?
凡是往最坏的地方打算打算,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义女都收了一串了,不在乎多出一个文岚儿。
林雨桐应承:“明儿就叫岚儿搬过去跟璇姐儿住吧。”
文岚儿差点将手里的一碟子包子给摔到锅沿上……自己要搬过去住吗?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奶奶已经走了。只留下母女二人,一个门槛内,一个门槛外,就这么面对面的看着。
这一天,四爷得去接姑太太,天不亮就起身了。金孝这次会跟着,对金济的说法是,老太太叫陪着的。
金济觉得这是老太太心意有些回转的意思,叫金孝千万路上当心,一切都往妥当的安排,临走又给了一千两的银票,叫用这个钱只管开销。
其实姑太太家离的不远,半天的路程就到了。到了那边有事要办,当天返回的可能性不大,因此,这走的时候,便是轻车简从,也好几辆马车呢。
谁也不知道,这马车里坐着一个人,跟着车队,就这么离开了。车队在镇上停下来,从茶铺的后门进去。金孝知道,这是跟顺王府的二爷有话说。在这里耽搁了一盏茶的工夫,四爷又出来了,金孝发现留下了一辆马车,但那位二爷的随从在马车边上,像是收拾收拾要用这辆马车,金孝也没在意。只跟着这边启程了。
这一队人马刚走,李诚也就启程了。拉了好几车的货,都是上等的皮毛和人参等物,像是出门采办年货的一样。文氏脸涂的乌青,穿着灰衣黑裤,怕路上冷的扛不住,所以一层又一层的穿,整个人臃肿的很。她像是车队里最不起眼的婆子,一路就这么跟着。
李诚也不主动跟她说话,车队里只当没这么个人,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走远了。
而等一切都处理好了,老太太宣布:文氏病死了。
谁都知道是假的,可这丧事还是不得不办。
但毕竟上面有两层老人,小辈的丧事一切从简就说的过去。别说是她了,便是当初的金仲威,因着死的有问题,葬礼也办的匆忙简单。
妻不能比夫贵,想隆重也隆重不起来。
棺材是早就预备好的,还是金石这孩子亲手打的。学木匠……精巧的没学会,先就打了一副这个玩意练手。
金石看别人那样的目光,这孩子还挺委屈:“是爹叫我做的。”
林雨桐摆手,“挺好!能用就行!”
漆已经上好了,这就能用。反正里面也不搁人,就这么空空如也的下去,也好叫在那边的二爷安宁安宁。
本就是早就预备好的,所以,灵堂很快就收拾出来了。
找了个客院,在那边停灵。
这些小辈并不知道文氏过去的那点事,也不只是小辈,便是其他人也不是太清楚。三房那边,只知道文氏病了,过人的。孙氏那是绝对不去看的,怕给他家琅哥儿给传染上。大房那边……拿父子俩是嫡长子嫡长孙,金匡肯定是说了的。但小徐氏知道不知道,这个不好说。谁也不知道徐氏有没有给这个儿媳妇露底。
反正人现在去了,孩子们是真伤心。这些年,文氏没孩子,对下面的子侄都是不错的。文家乃是清流,世代书香,好些个字帖绝版,别人那里没有,她必是能弄来的。因此,孩子们只要说用,文氏必是想法子给寻来。尤其是对几个姑娘,琳姐儿和璇姐儿,那就更好了。姑娘学的那些琴棋书画,都是跟她这个才女二伯娘学的。一丁点的姑娘说,说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是哄人的话,但该学的基础都是文氏给教的。她待孩子们和善,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便是时兴的料子,也多是叫孩子们给分了。
孩子们都记着这个好。
一说人没了,璇姐儿先受不住了,哭的就止了止不住。
而三房表现出来的就是吃惊,这怎么说的,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孙氏还纳闷,她本来是想帮着文氏穿戴的,结果到这边的时候,都已经收拾停当了。她心里奇怪,就问林雨桐:“怎么不叫我过来?”
林雨桐还没说话,边上的文岚儿就道:“姑姑不能起身,突然昨儿晚上却像是好了似得,能起身,还吃了一碗粥两个翡翠包子。我瞧着说是好了,姑姑却说是大限到了。我唬了一跳,立马要回了老太太知道……谁知姑姑不让,说大冷的天,别折腾了老的又折腾小的,都受不住。她起身要热水洗漱,又换了新衣裳收拾齐整。告诉我说,万一不中用了,别叫人看她的遗容……病了这些日子,一天一碗清粥都吃不进去,早瘦的不成样子了……”
这么一说,孙氏倒是有些理解了。长了那么一副容貌,不能去了却叫了留了不好的印象。她也就嘀咕了一声天妒红颜罢了。
回头又马上操心起她家的两孩子要守灵,怕冻着了作下病来。
她这般急匆匆的一走,内里就只剩下文岚儿和林雨桐。
老太太说年岁大了,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就不过来了。那边吴姨娘过来替徐氏上香,言说太太一听消息,便晕过去了,好容易才好些,受不得这个刺激,一来就想起二爷的事,怕触景伤情。金匡是做公公的,只吩咐叫林雨桐好好的办了丧事,就罢了。
大房父子那边屋子也出不了,只养着,还得姚氏照看。
她倒是过来了,只是上柱香,守灵着呢,一会子就被叫去好几次。
四爷不在,把金逸也带去了。家里当用的也就三爷。
打发人给族里报丧,然后叫他在外面支应男客,林雨桐要各处的协调,下一辈的孩子都是孝子,正该守在灵堂的。
别人只知道文氏膝下并没有孩子,因此这摔盆举幡还就得侄子来。
本来该是瑞哥儿的,但那身体暂时出门都难,只得琨哥儿来。老太太怜惜白氏有孕,将白氏接过去了,只说是身子不好,身边短了个伺候的人,女眷灵堂这边,只叫孙氏守着应酬吊唁的亲戚女眷。
林雨桐对于族里有多少人也就是昨儿才有了点数,族里的晚辈不少,这丧服之类的就得赶紧安排。不说别的,就只大房那边,小一辈的孩子就有二三十。
再加上这些族里的孩子,这看过去,戴孝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很是壮观。
文岚儿跪在琳姐儿和璇姐儿身后,带着重孝的她将脸藏在大大的孝帽里,只偶尔抬眼朝男孝子那边看一眼。看见金启珅并没有跟着他大哥应付男客,而是特别细心的带着金嗣在照看族里那些年岁小的孩子,谁要饿了,他叫人给拿糕点。谁要渴了,必是要拦着孩子不叫喝凉的,得从炉子上倒姜枣茶喝了才罢。这边才忙完,又不知道吩咐什么去了,不一会子工夫,就有婆子过来,拿着新蒲团过来给她们这些姑娘换。换了蒲团,立马就不一样了。膝盖下面传来温热的气息……原来看着粗糙的蒲团里,竟然放的是刚烧过的草灰。蒲团这么隔上半个时辰换一次,一点也不冷。
他不跟着他大哥去做露面的事,却在背后将这些小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时间,她的眼睛不由的朝对方看了过去……
金启珅刚告诉金嗣,再去准备几个炭盆,四个人中间至少摆一个炭盆,才不至于冷,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眸,这么直直的看着他。
是她。
他面色平和的对她微笑,然后眼里就带上了询问:有事吗?
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还能和善以待。
她赶紧垂下眼眸,轻轻的摇头,头又低了下来,一直没掉下来过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一直边上陪着璇姐儿的久儿若有所思,晚上的时候,抽了个空档,她跟林雨桐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文家姑娘看珅二哥的眼神,跟……”她不敢拿长辈说事,只说,“跟大少奶奶提起大少爷的时候眼神是一样的……”
这个说法叫林雨桐不由的重视起来。
久儿是年岁小,但她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她说是,那八成就是了。
她嘴里的大少奶奶,是说姚氏。她并没有见过瑞哥儿,可却见过姚氏提起瑞哥儿的样子。姚氏喜欢瑞哥儿,那个一个长相的丈夫,姚氏怎么会不喜欢?
如今,久儿说,文岚儿看珅哥儿的眼神,跟姚氏提起瑞哥儿的眼神一样,这意思是说,文岚儿是喜欢珅哥儿的。而与此对比明显的就是,久儿明显跟白氏更熟悉,但她做对比的时候,为什么不拿白氏做对比?
这说明白氏跟琨哥儿之间确实是有问题,琨哥儿怎么想的,林雨桐还真没注意。但是白氏……心里眼里还都没有琨哥儿。
两个人的感情的事,这个不好说。也不能说白氏没爱上琨哥儿,林雨桐就一定得觉得这个媳妇怎么怎么样。婚后两人慢慢协调相处,处出感情来的也多的是,不能一概说谁的过错。这事不能急!
可这却不由不提醒林雨桐一件事,便是珅哥儿的婚事。说实话,这个孩子,真的样样都占着个中不溜。在家里,从来不跟兄长争义气,特别听话。又从来都是让着弟弟妹妹,宽厚非常。说好听点,性格能说温润,可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个温吞的人。
没有一双慧眼,真很难发现这个孩子的好。
好些老于世故的大人都往往忽略这个孩子,更何况给他找个年岁相当的小妻子……小女孩能看到这些好的,又有几人。
从家世好的里面没机会找,便是有机会,自家本就不是金家的嫡长,便是管着家,那也是嫡幼子。而珅哥儿又是这一房的次子,在大户人家看,联姻的价值实在是不高。可找小官小吏家的闺女吧,能靠着闺女往高门大户攀的,能指望孩子有多高的眼界。
这么一排,好似就有点理解原身两口子为什么要给二儿子订下文家的亲事。确实是从各个方面考虑,没有比这个亲事更合适的。哪怕那个时候徐氏是想过继给二房,那四房两口子便是舍不得儿子,也觉得给儿子找个好岳家,找个好妻子这是一辈子的事,比起那点舍不得实在是微不足道。
而金家到了如今,能说上亲的又有什么可选的?本分踏实人家的孩子,林雨桐和四爷要是找,必是能找出来的。可自小的生活环境,生活习惯,各方面的不同,两个人凑在一起,一定能过的好吗?珅哥儿便是不说……可当爹妈的到底是觉得孩子委屈了。
第二天,她先到灵堂去看看,看看各处可都妥当。
她注意到,岚姐儿选的地方很特别,周围跪着人都很难注意到那边还有一个她。她把孝帽压的低低的,谁都甭想看到他的正脸。也是,今儿有老宅那边的人,有族里的人,半大的小子也进进出出的。没人护着,她特别懂的如何保护自己。
琨哥儿刚要过来说话,外面来人说三爷找了,他急匆匆的就朝外面去了。
林雨桐就看向在一边跟金嗣说什么的珅哥儿,扬声叫了一声。她一边叫了,一边用余光看岚姐儿。
只珅哥儿三个字叫出来,文岚儿迅速就半抬起头,直接看向珅哥儿所在的地方。这里这么大,人乱糟糟的,璇姐儿抬起头左顾右盼,这才找到珅哥儿的位子,跟着喊了一嗓子,“二哥!二哥!娘叫你呢。”
珅哥儿着急过来,被个小不点绊了一下,差点摔了。别人是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文岚儿却跟璇姐儿和琳姐儿一样,先是担心的不由的嗳了一声,看见无恙了才松了一口气。璇姐儿和琳姐儿还能抱怨说谁家的孩子不看好,那边文岚儿却低了头,像是刚才担心的人不是她。
林雨桐心里就有数了,找了个空档,她叫人将珅哥儿叫回来。
珅哥儿以为是有什么事,急匆匆的过来,进来就喊娘,“有什么事叫儿子办?”
林雨桐看着好似又长高了一些的珅哥儿,不由的就笑了,“娘想跟你说件事。”
珅哥儿一愣,然后点头:“儿子听着。”他把茶端起来,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这才递过来。
林雨桐脸上的表情就端凝了起来,把文氏和皇上以及许时忠的事谁给他听,连最近大皇子出事的事也没有瞒着他。
珅哥儿一脸的凝重,“娘告诉我这些,可是想重提我跟文家表妹的婚事?”
林雨桐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脸,“你能告诉娘,你是怎么想的?”
珅哥儿垂下眼睑,“儿子没什么大志向,就盼着家里人平平安安合合乐乐的。二伯母的事……说实话,儿子吓了一跳。一边觉得二伯愚忠,嫡妻之位岂能随意许人?一边又觉得二伯母可怜。左不过是女人成了男人为了权利而放弃的牺牲品,说是妥当安排,其实还是抛弃。随即儿子就愤怒……大姐她嫁到贺家,究竟会如何?儿子还真放心不下。儿子愿意相信二伯母,二伯母因为愧疚肯帮衬姐姐。可我又怕靠近权利中心的二伯母,人心都是会变的……如果变了呢?如果将来拿姐姐要挟爹呢?想到这里,儿子又害怕……这个亲事,娘要是想重提,儿子不反对。娶她,能保证姐姐和外甥不被欺负……对她好十分,若是能换来二伯母对姐姐好一分,也是值得的。”若是将来真因为她身份的事连累家族,大不了叫爹爹将自己赶出门去便是了。
这么一想,心里越发的坦然了。他抬起头坚定的看向母亲,“娘,这事您做主就行,我答应。”
这孩子是心里什么都明白,可还是处处的给别人都想到了。
她就问说:“万一……万一岚姐儿的身份……”
“娘,儿子既然娶了她,万万没有再抛弃她的道理。”他坦然的笑着,却再不肯多说半句话!
这个傻孩子呀!
林雨桐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失笑道:“爹娘就是狠心的,舍得拿你填窟窿的人?”她拉着孩子坐下,“娘从来都不是做了决定就肯轻易反悔的人。你的婚事既然帮你退了,按照我跟你爹的性格,都是轻易不肯回头的。但这次,娘为什么又回过头来问你……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为了你姐姐……你姐姐那边若真有事,我和你爹自是有法子的。哪里舍得拿你去牺牲。娘过来问你,是因为……我从那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你……”
珅哥儿先是没明白,随即明白过来了,脸立马就爆红:“娘……不是的……没有……”手足无措的像是个孩子。
林雨桐叹气,“所以,娘就担心!我的儿子很好,在娘和你爹眼里,你跟你哥你姐你弟弟妹妹是一样的,是最好的。娘不想我儿子受委屈,别人不能心仪我的儿子,那她便是再好,在我眼里,那也不合适。反之,如果这个姑娘本身又很好,她的眼里心里装着的是我儿子……还能跟我一样,心里就是觉得我这个儿子就是最好的……那我当然得问问,我这傻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娘希望人家姑娘心里有你,也希望你心里装着人家姑娘,也想娶人家,这才都不算是委屈。所以,娘才把这些话告诉你。让你不要去考虑那些背后的东西,至于那些所谓的麻烦……是麻烦就有办法解决,是男人就得有解决麻烦的勇气和担当。你只要去想,抛开这一切之后,只说这么个人,她是不是值得你喜欢,你的心里是不是能放下她。”
珅哥儿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羞窘的无处躲无处藏,“……儿子……从来没有想过……”
那你慢慢去想,想好了咱们再说。
金启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冷风一吹,脸上的热意一点点的都退了。之前给二伯母守灵,心里还挺难过的。如今情绪有些复杂,知道棺木里空空如也,他往灵堂走的脚步也没那么着急了。
娘说,文家表妹心里有自己。
这种感觉很别致。当时定亲的时候,他何尝没有憧憬过。那时候也想,自己的妻子不一定要多漂亮,顺眼就可。不一定要多有才,能看会写明事理就可。也不一定非得温柔似水,就是凶悍一些,只要她是对的,顺着她也行。哪怕是跟璇姐儿似得,娇宠了些,那也没关系,只要像是对妻子一般尊重她,像是对妹妹一样疼爱她,再没有不好的。
却没有想着,她是那么一副长相。其实,两家是姻亲,他也见过文家的其他姑娘,却唯独没见过她。之前也没在意,之后定亲了,她也一直以为她身体不好。定亲之后,他跟她远远的隔着亭子看了对方一眼,其实,他是没有看清楚的。直到文家出事了,她侥幸得以活命,他才算是真真的见到了她。
他怕她多想,告诉她他并不介意她所担心的事。却没想到,再换来的却是她告诉他,她心里有人了。
难受吗?当时特别难受。
羞恼吗?应该也有些吧。
但是他还是原谅且理解并感激这样的做法,至少在她是那种处境的情况下,她没有想着欺骗自己。
他想,她有勇气说出来,必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说不定跟她心里的那个他,一定商量好了。等的也不过是跟自己退亲而已。
他愿意退亲,别人许是会觉得窝囊,但是在他看来,成全别人,自己也没有损失什么。
再者,跟她比起来,自己着实太普通了。
金家已经这样了,他想,他将来也要找个普通的妻子,两人一起过普通的日子。无所谓好坏,这段时间,他把那些四书五经的东西都抛下了,宅子里藏书很多,他看的最多的就是农学杂学,甚至觉得金石跟着爹爹学木匠挺有意思的,想要上手试试。他想,哪怕不是公子哥了,男人也该有个本事养家糊口。
可是,骤然间,娘却说,她心里是有他的。
他先是不信,可想着,娘又何必骗自己。他是没有哥哥出色,没有弟弟机灵可爱讨巧,可他从没有觉得被区别对待。娘也犯不上为这个骗自己。
那就是说,她心里许是真有自己的吧。
窃喜吗?有一点。
可紧跟着心里又难受了起来,她要是心里有自己,为什么之前要骗自己呢?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她怕连累自己。
如果换个角度去想,是不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份能给她遮风挡雨的能力和担当呢?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做一个普通人,甘心过最普通的日子,是一种错。父母养育,家族期盼,就是为了叫你不思进取的吗?
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灵堂,走了进来。
璇姐儿跪着拉了拉她哥的袍子:“怎么了?”直愣愣的,表情怪吓人的。
金启珅低头,看了璇姐儿一眼,紧跟着就察觉到旁边还有视线。他习惯性的以为是二姐,却不想,直直的撞进了岚姐儿的视线里。
两人眼神一碰,岚姐儿瞬间就低下头,就像是刚才担忧的看着他的人不是她。
金启珅看着她,她早低了头,怎么也看不见脸。跪在那里的人这般的淡薄……璇姐儿里面穿着貂皮的大氅,只她用棉披风裹着……他抬手将狼皮的大氅脱下来,直接给她披在身上,然后大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