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局的管事嬷嬷一并拿下连同几位歹人绑成粽子放在院中,穆安之立刻分出人手去支援举子仓与婴儿局。那些被白灰迷了眼的侍卫也都用香油洗过眼睛洗出半院子的香油气。
杜长史亲自带人将车里的麻袋搬进来打开来却是吓一跳,都是昏迷不醒的女孩子。
李玉华已经把慈幼局的孩子集中起来站在椅子上跟大家讲话“你们不要怕是殿下来了!恶人已经全都抓起来了!殿下来了!大家伙的救星到了!”
她右臂一挥干脆俐落的做个请的姿式“请殿下来给我们说两句!”
小易是第二次见皇子妃娘娘致开场词了因为见过一次这次比较淡定不过,还是很佩服皇子妃娘娘的土鳖气派。杜长史是头一回见,惊愕不已。
穆安之吩咐杜长史“去隔壁惠民药局叫个大夫过来看看这些孩子们有无大碍。”
杜长史连忙打发人去找大夫。
穆安之个子高,不必站在椅子上孩子们也看得到他,他就一句话“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说。”这一句话中饱含着笃定与承诺,落在这些惶恐不安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心里。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虽然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突击查巡事件,华长史因上年纪黑灯瞎火险绊了一跤外,与陈审理那里都还算顺利。
所有在册不在院的嬷嬷管事皆在深夜被逮捕到案,穆安之连夜突审。
李玉华不懂审案的事,她打发小易回府告知孙嬷嬷一声,让孙嬷嬷放心,就带人在厨下给她家三哥张罗吃食,至于其他人,就当是顺带的。
李玉华把粥端到屋里时,正听到李嬷嬷叫屈,“实在是老妇睡的沉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婆娘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殿下明鉴。殿下,老妇在慈幼局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穆安之揉揉额角,伸手扶李玉华坐下,“别忙了,你也歇歇。”
“案子虽急,也别饿着肚子,宫宴就是个样子货,没什么好吃的。”把筷子递给穆安之,李玉华道,“对付这些刁婆子,你这样温言和煦的问话,她怎么肯招。她说不得还得说自己一道被迷晕险被卖出去哪。”
“有理。”穆安之见有旁的侍卫一并端饭进来,便道,“大家先吃饭,吃完饭想个好主意。”
杜长史经此夜事也对穆安之的印象从未如此鲜明起来,原本以为三皇子失势,他们这些长史司的人也没什么前程。杜长史都在心里琢磨着寻机另奔前程了,不料三殿下竟是这等出众人物!
杜长史接了碗米粥拌了酱肉吃,喝着粥道,“要依下官说,殿下实在菩萨心肠,这等刁民,七十二道酷刑试一遍,包管什么都招。”
李玉华夹些菜放到穆安之碗里,“七十二道酷刑都有哪些,杜大人不妨说一说。”
杜长史不像吏部尚书的弟弟,倒很像刑部尚书的弟弟,种种酷刑信手拈来,屋中侍卫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杜长史一脸沉迷的解说过梳洗之刑后,仿佛阎罗王附身般轻声一叹,“要我说,这些刑罚好虽好,只是不雅。何必打打杀杀,她们这样的年纪,谁还没有丈夫儿女。既卖别人的孩子,不如也照样把她们的孩子绑去卖了。”
“好地方多的是,深山老林里多的是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有些一家兄弟四五个,都是娶不着媳妇的,兄弟共妻,亦不稀罕!”
一顿饭还没吃完,这些婆子就哭嚎着招了。
待婆子招供之后,杜长史道,“殿下娘娘先回府休息吧,这里有下官。怕她们不老实,我再问问孩子们,兴许还有旁的罪证。”
穆安之倒觉着杜长史是个可用之人,他便将事情交待给杜长史,与李玉华先回府去了。
路上穆安之就想说李玉华几句,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觉胸前一沉,李玉华已经倚着他怀里睡过去了。穆安这勒住马匹,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给李玉华裹在前,李玉华脸颊蹭蹭穆安之的胸口,继续呼呼。
穆安之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她,真是的,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丫头。
待到府中,穆安之把李玉华叫醒,李玉华不高兴的扶着穆安之的手下马,心说,就不知道抱我进去么。真是的,还要把人叫醒。
孙嬷嬷等一干人都没睡,见两位主子总算回来,孙嬷嬷上前,眼尖的看到穆安之肩上落了一行血线,登时面色惨白,拉住穆安之的手忙问,“殿下受伤了?”
穆安之看看肩上的血点子,“是别人的血。”
李玉华也精神了,“我带人到时,三哥一人对付三个悍匪,刷刷刷刷,甭提多厉害了。亏得我带的人多,那些人不是寻常混混,亡命徒,身上都带着刀,不过他们不是三哥的对手。”
素霜已是令小丫环端来温水,她上前服侍主子换衣,孙嬷嬷担忧不已,“以后这样的危险事,殿下可莫轻易涉险,险有个不是,可如何是好。”
穆安之脱了外袍说李玉华,“我不是说让你在家老实呆着,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
“不放心你呗。慈幼局光婆子就有二十来人,再加上举子仓、婴儿局,你拢共才带四五十人出去,还要分三路,我怕你人手不够,带人去支援。”李玉华擦了把脸,“打架先看声势,咱们声势壮,这些人就老实服软,倘你人少,哪怕你以一当十,那些人真拼起命来,我怕你出事。”
“反正你总有理。”
“早点睡吧。嬷嬷,你们也去歇了吧,都没事了。”李玉华拉着穆安之上床歇息,穆安之还想说她几句,李玉华挨枕既着,很快传来轻微鼾声。
待第二日一早,杜长史华长史杜审理带着一干人犯回皇子府复命。
穆安之令杜长史带人把蓝主事请来,李玉华则去宫内给蓝太后请安,她与穆安之商议的,这事必得先禀过蓝太后的。
慈恩宫内皇后、太子妃、长公主、妃嫔满满坐了一屋子,都在陪着蓝太后说笑。
蓝太后不必人成天在她这里服侍,不多时就打发陆皇后与妃嫔们都散了,李玉华此方说,“我有些事,想单独回禀皇祖母。”
太子妃笑道,“我那里今早做了新鲜的雪花糕,二弟妹去尝尝?”
二皇子妃便与太子妃告辞了。
李玉华此方上前将昨夜的事细禀予蓝太后知晓,蓝太后右掌轻轻拍击着宝榻凤首,“我料到会有些贪墨之事,却不想底下人这般心黑,竟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恶事来。”
“昨夜什么时候的事?”
“原是定了刻时突击检查。”李玉华道,“那天我和三哥去慈幼局就发现不对,为首的李婆子一身粗布麻衣,可我看她手脚脸庞细致的很,穿粗衣做粗活的人什么样,我是知道的。中午在慈幼局吃午饭,她们这些管事婆子倒是与慈幼局的孩子们一道用饭,同样是糙米饭,孩子们碗里都吃了大半,她们那碗里不过下去浅浅一层,哪里像是吃惯糙米饭的。”
“可她们提前有应对,三哥看了账簿名册簿,都没看出蹊跷。检查了厨房卧房,也样样妥当。昨夜拿个正着,那些人贩子我看不普通,见到三哥带人过去,拿刀见了血,玩儿命的架式。”
“阿慎没受伤吧?”
“没有。三哥武功好的很,一人打好几个,倒是我们府的侍卫不大中用,以后得好好炼炼。”
“亡命之徒。”蓝太后两道长眉压紧,眼底微光浮动,问,“既是昨夜抓个正着,没有不连夜审问的道理。审问结果如何?”
“不简单。”李玉华道,“现在证词与帝都府、蓝主事那里都有牵连。”
“蓝思忠正管帝都慈恩会诸事,要说与他无干,我都不能信!”蓝太后手指轻轻叩击着宝榻扶手,思绪一缕缕捋顺清晰,“至于帝都府,把这些孩子卖了,得有个手续身份来历,自然要经帝都府。”
李玉华进宫,也是想看看蓝太后的意思,毕竟慈恩会一直在蓝太后手里,管理慈恩会的蓝思忠也是蓝公府族人,据说还是蓝太后挺近的一位族侄,现在查出这些事……
蓝太后一双眼睛洞惹观火,她招招手示意李玉华到近前,挽着李玉华的手一同坐在宝榻之上。蓝太后遥遥望向前方透明的琉璃大窗,窗外是朱红宫墙,更远处是灰蓝色的无垠天际。
“坐在这里什么感觉?”
“啊?”李玉华想了想,“有点紧张。”
“觉着这不是你该坐的位子?”
李玉华点头,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这张宝榻,明圣皇后曾经坐过,再经孝义皇后与孝文皇后,孝睿皇后之后,便是哀家。哀家初进宫时,只是个低阶美人,随一众妃嫔来给孝睿皇后行礼时,心中忐忑惶恐,只盼能得她老人家喜欢。那时,没人不再揣摩她老人家的喜好。如今,换成你们来揣摩哀家了。”
蓝太后笑了笑,李玉华歪着头,有些疑惑,不知蓝太后是真的高兴而笑,还是在感慨人世变幻。
“跟哀家说说,你觉着怎么办哀家才会高兴?”蓝太后问李玉华。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李玉华快速斟酌,抿了抿薄唇方道,“这我也说不好。我们刚开始织布的时候,村里有两个姐姐,一个人缘儿很好,与我关系也好。另一个不通人情,我不大喜欢她。后来作坊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自己忙不过来便要雇人,我自然是寻平时与我关系好的那个姐姐帮忙。可后来有织工与我说,那个姐姐验布粗心,碍着人情,把二等布算到一等布里去。长期下来,便是织布好的织工也不肯好好织了。”
“我也只有把她辞了。倒是与我关系平平的那个姐姐,检布验布一丝不苟,开始织工都有些怨言,说她太固执,不肯通融,不如前头的姐姐好。但一段时间后,作坊太平,人人说她公道。”
李玉华说着以往经历的事,心里也渐渐明晰起来,“我们那就是个小作坊,一丁点的不慎都不敢有。后来,生意渐渐做大了些,却也没有能松一口气感觉,用起人来反是更加谨慎。作坊里不论管事,掌柜,伙计,拿银子多寡不一样,权限也不一样,我相信他们都肯尽心。可说到底,生意是我的,生意砸了,他们另谋生路便是,我的家当可就没了。”
蓝太后道,“可见圣人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天下道理,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