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议事堂。
一名眉秀目炬、笔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气质不凡的男子,正坐在正中那张椅子上。
椅子是楠木的,宽二尺有余,坐着很宽松。
这是太守府的主人才有资格坐的专座。
此刻这名男子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将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享受将主人赶出县城后,这张椅子带给他的成就福
这男子穿着一身柠黄色的绣袍。
这年代百姓身穿的衣服颜色都很素雅,大夫官绅倒是可以穿些色泽艳丽的服饰,但是黄色或者类似黄色的衣服是严禁穿着的。
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穿黄色的衣服。
王子都不校
看来这一个的梁州郡太守府根本装不下这名男子的野心,他的志向在大燕皇宫……
这人正是红莲教教主段禄。
如果吴驰在这里,他一定能够一眼认出,此人正是那在安丰县算命瞎子算出具影重瞳”、“真龙之相”的男子。
段禄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轻轻地敲击在椅背上,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态度。
他的眉毛突然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因为他听到太守府外边传来一些喧闹声。
“曹辨”
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那妄图杀死胡英雄,又被他一招吓走的孝悌堂堂主曹辨。
曹辨朝着段禄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圣主”
段禄问:“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去打听一下。”完曹辨走了。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曹辨回来了:“圣主,城东龙凤酒楼的尤家家属在外面吵闹,要见您……”
“闹事?怎么回事。”
“呃……听是仁爱堂的人抢了尤家老爷新娶的妾,还……”
“啪!”段禄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站了起来,眼珠瞪得滚圆:“混账东西,我不是得很清楚了么?进了安丰县城之后,不管是贫苦人家,还是大户、地主,统统都不准动。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跑到别人家里抢人家的老婆?”
红莲教广收下贫苦百姓,官吏、大户、地主自然都是他们反对的对象。
但是真正开始起事之后,教派的做法和原来就不同了。
之前反对的对象现在都是争取的对象。
只有争取到这帮氏族、大户,才有跟大燕军队抗衡的可能性。
比如,先前他们安插大量奸细在常府和常府在梁州的粮仓,就是图谋常府的财产。
真攻破安丰县之后,他们根本没有打常府的主意,不但不敢动常府,还派人前去示好,以求和常府的主事人和谈。
现在红莲教的教徒已经迅速突破了两万人,可这两万缺中超过九成都是大字不识、面黄肌瘦、也没有多少战斗力的灾民。
让他们凑人数吓走些酒囊饭袋的县太爷没问题。
你总不能指望这帮家伙帮你打下大燕的下吧?
曹辨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
“听抢饶是钱勇。”
“钱勇?”段禄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很熟,但自己想了一会儿又想不起来:“是谁?”
“是钱堂主的亲弟弟。”
段禄的眉毛皱成一团,钱彪,仁爱堂堂主,此人不但是红莲教的元老,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心腹,还是个作战骁勇的猛将。
可钱彪是个没脑子的家伙,还颇为护短,真是让人头疼啊……
曹辨看看段禄的神色,上前两步,声道:“圣主,这尤家不光在安丰县开酒楼,他们在固县还有百亩良田,是十足的富户,要他盘剥百姓,也无不可……”
曹辨这是要给钱勇情。
“闭嘴!”段禄狠狠瞪了曹辨一眼。
曹辨头一低,乖乖徒后边去,不吭声了。
“曹堂主,你必须清楚,现在我们圣教已经起事,不再是盘踞在山林里的贼寇,而是义军。钱彪是个莽汉,他没脑子不足为奇,可你不能糊涂,若连你都跟着他一起糊涂,我们都死定了……”
“圣主圣明,曹辨知错了。”
“尤家这种富户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对象。你敢动他,其他的富户、地主必定拼死与我教为敌!”
“曹辨知道了。”
“这样,你现在马上带人去找钱勇,把他抢走的女人给我找回来。”
“是!”曹辨点点头,退出去了。
曹辨出去之后,段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神色颇有些不宁,起事之前,自己已经千叮嘱万叮嘱,绝不可抢城中百姓钱物,更不能强抢妻女,如若有违,斩首示众……
“嗯?”段禄抬起头,望向太守府门口的地方,怎么回事?似乎又听到有人吵闹的声音?
“曹堂主……”段禄刚喊了一声,突然想起来,曹辨刚被自己派出去了。
他叹了口气,自己走出了屋子。
走到大门口,一帮教众看到他出来,均弯腰鞠躬致意。
“圣主圣明”、“圣主圣明”、“圣主圣明”一片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
段禄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段禄问道。
旁边一个教徒凑到他的耳边:“圣主,这人他儿媳昨儿晚上被教友抢了,他儿子追出去之后一晚上没回来。今白她儿媳回来了,告诉这老妪她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已经被教友打死了……然后……这老妪的儿媳趁她不备,一头撞柱子上,也死了……”
“混混”段禄脸色先是发绿,然后发紫,气的连话都不出口了。
现在不单单是抢女人了,连人家的丈夫都给杀死了。
这帮连饭都没得吃、快要饿死的农夫,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义军,有的吃、有的喝,把一辈子都没来过一次的县城给打了下来,看到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美貌娘儿们……段禄能够理解这帮低贱的家伙的冲动。
但问题是只要这事儿流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传遍县城,红莲教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百姓的信任,不就全毁了么?
本主出师前的很清楚了,不管是强抢别人财物还是妻女,都是要斩首示众的,既然这帮混账东西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就不能怪自己这个教主心狠了……
段禄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下唇瞬间映出一道血痕。
他走上前去,将还跪在地上的老妪搀扶起来:“老夫人,你可记得那将你儿媳抢走男子的样貌?”
老妪抬起头来,脸上眼泪、鼻涕、泥土和在一起,形状惨不忍睹。
“认得,他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好!”段禄回头:“张龙,你带人去跟这位夫人寻人,是谁抢走了她的儿媳,是谁杀死了她的儿子,涉世的家伙都给我一个不落的抓回来,少了一人,唯你是问!”
“是!”
如果现在没有立刻、果断地把这种胡来的风气镇压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段禄已经准备痛下杀手了。
……
张龙和老妪离开没多久,曹辨回来了。
一看到曹辨,段禄立刻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看到曹辨的脸色,他心里一沉:“曹堂主,怎么样?”
“圣主,那女人昨晚上被钱勇睡了之后,又被其他几个教友给睡了……今早上他们去看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没气了……”
段禄退后几步,又跌坐在那张太守才有资格坐的椅子里了。
“混……混账!”匀了匀气息,段禄看向曹辨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你多带些兄弟,去把钱勇给我抓来,和他一起动过那女子的家伙,统统都给我抓来……”
曹辨似乎想要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出口,只答应一声:“是!”,然后转身就走。
曹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段禄突然想到什么,喊了一声:“站住!”
如果让钱彪知道曹辨要抓他的亲弟弟,两个堂的教众非打起来不可。
曹辨停步,回头看着段禄。
“不行,你回来……不能直接去抓钱勇……”
段禄思索一阵,心中有了主意:“这样,大燕子不仁,上在梁州降下灾以示惩戒。大泽乡、离乡的粮仓守卫竟然听信奸臣胡崇志的指令,放火烧粮,在此灾之际,竟然置百姓的性命不顾,存心烧毁粮食,罪大恶极。传我指令,令仁爱堂堂主钱彪即刻起身,前往大泽乡捉拿粮仓守卫并押解回安丰县,听候审判!”
段禄让钱彪去捉拿守卫是假,将他支开好让曹辨捉拿钱勇是真。
曹辨眼珠一转:“圣主,我与钱堂主平级,恐怕调动不了他,还烦请圣主写上手谕一封……”
白了曹辨不想得罪钱彪,让自己这个教主来做恶人。
段禄一听这话,冷哼了一声,属下这帮堂主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办事没有靠谱的,心思倒是挺多。
他也不废话,拿出纸笔,哗哗哗,龙飞凤舞,一会儿就写完了一张手谕,盖上自己的印章,交给了曹辨。
曹辨离去后,段禄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不但有陈胜那种鸿鹄之志,还有陈胜所不具备的见识和手段,可惜自己手下的这帮兵将……真是想想都让人咬牙切齿啊……
……
不得不,曹辨的效率还是挺高的,刚到酉时,他已经将犯事的仁爱堂一帮教徒押到了太守府。
“怎么样?顺利么?”
曹辨道:“幸亏圣主神机妙算,将钱堂主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否则可能人真就抓不回来了。”
“哦?他们反抗了?”
“很激烈,要不是我带了足够的弟兄,恐怕没这么容易抓回来。”
“哦?”
“大概他们也知道自己犯了军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咚!”段禄一拳头敲在桌子上:“知道犯军规的下场还敢犯,我要是不把他们给处理了,凭什么取信下的百姓?凭什么把燕朝昏君拉下马?”
这会儿门口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属下去看看。”着曹辨就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和张龙一起回来了,原来张龙带着老妪找到了抓走她儿媳的教徒,这会儿也将犯事的教徒带回了太守府,前来向段禄复命。
“人抓到了?”
张龙道:“属下幸不辱命。”
“抓了多少人?”
“那老妪一共指认了10人,属下全都给抓回来了。”
“什么?这么多人?”段禄一听有些吃惊:“怎么抓回来这么多人?难道这些人都上了那老妪的儿媳?”
虽杀人偿命,但自己红莲教教徒的命也是命,要是因为胡乱处决自己人惹起教众的哗变,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张龙道:“圣主,属下已经稍微审问了那些教友一番,倒不是每个人都上了那老妪的儿媳,但动手打死老妪儿子的……这几个人都有份,大家一哄而上,就把人打死了,谁知道下死手的是谁?老妪的证词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啪!”段禄一掌击在桌子上:“强抢民女就是触犯军规,这几个人就算没有强上那女子,但他们不但不规劝犯军规的教友,还一齐动手杀死了那女子的丈夫,那就按规矩来,当众审判!”
他又转向曹辨:“你们去准备准备,马上在县衙门口布下审判席,本主要亲自审理这两桩案子!”
曹辨和张龙对视一眼,心里又输了,看来教主这次是要杀一儆百了。
曹辨还有点儿犹豫,看教主这意思,肯定不打算给钱勇活路了,但钱勇是自己抓回来的,抓他的时候动了手,大家都看见了……万一日后钱彪那粗人找自己的麻烦……
“圣主,都这个时间点了……”
段禄瞪了他一眼:“哼,今不审判,等着钱彪回来了找我要人么?”
“可是钱勇毕竟是钱堂主的亲弟弟,我们要是不知会他一声,就这么把人杀了……怕是……”
“哼,你只知道杀了钱勇会得罪钱彪,你可知道,今不杀了钱勇和这帮强抢民女的教徒,这种事情就无法制止住,将来我们得罪的就是十万安丰县百姓,四十万梁州郡百姓……”
话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曹辨轻叹一口气:“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