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洛汀的故事,不曾结束,那雨绵绵,落了整整一日,赶路的人都形色匆匆,过眼不见。只一个男子,在此处折回反复了许久,他曾经过池洛汀身侧,询问过一个女孩踪迹,见她只是摇头,便又冲入雨帘。可等天暗的时候,他又走到了池洛汀面前。
池洛汀等了那样久,身上早已湿透,蹲在那环抱着自己,那企盼早已消尽。
忽而见人在面前停住,带了欢喜抬头:“我就知道……”
可那话语,终究不曾全然讲出口,只一眼,她看见面前男子面容陌生,便复沉默了下来。
男子年轻,不过双十年华,将池洛汀眼眸的欢喜刹那消散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池洛汀哭红的眼眸,笑笑,笑中带了些苦涩:“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家吧!”
池洛汀垂下的头抬起,正视过面前男子,见他眼神诚挚,点点头,可目光又越过他往前去望,只她望见的,唯一片水雾蒙蒙,她双手缴在一起,低了头:“我家住在临水镇,池府。”
男子手中撑的伞朝着池洛汀那边移去:“永安镇,苏慕寒!”
苏慕寒是来寻人的,奔波一日不曾寻到,却对始终躲在墙角的池洛汀上了心,眼见天色已晚,他差了下人继续找寻,自己走到了池洛汀的面前。
临水镇与永安镇,相隔不过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只一处,落雨滴答;另一处,却已是繁星绚烂。
苏慕寒带着池洛汀赶回临水镇的时候,城门已关,池洛汀下马,与苏慕寒一起并排站在城墙下,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万物静谧。
天上的月倒是圆,投下的光,柔和得如水一般;秋意浓,风也凌厉几分,苏慕寒解下外袍,披在池洛汀身上,池洛汀有些诧异,嘴唇喃喃,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不曾说,她拢紧那袍子,许想到了离她远去的柯简,眼眶慢慢湿润,她竭力掩住内心悲恸,终是一滴泪也不曾落下。
天大亮的时候,苏慕寒将池洛汀送回了乱成一团的池府。
池夫人一把将池洛汀搂在怀间,双眼却在苏慕寒的身上打量,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笑意,话语问得委婉:“不知公子与小女……”
“姑娘迷了路,原想着赶紧送回来,不曾想城门未开,故迟了一夜。”苏慕寒明白池夫人所问,回答得简洁利索。
池夫人的笑淡然而去,话语带过几分怅然,手虽攥紧了池洛汀,可目光却含了担忧:“如此说,你们孤男寡女,待了一……”
池夫人没将话语说完,但池洛汀已然心惊,她不由望向苏慕寒,恰见他也含了惊讶看向自己,慌忙避开。
池老爷唤了丫鬟来,将池洛汀带回厢房。
池洛汀不愿,却也无法,只是等回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披着苏慕寒的袍子,不曾归还。她慌忙解下,前往前院,可苏慕寒的人已然走了,她望着手心捧的袍子,以为这辈子没有归还的机会。
天越发冷了下去,屋中碳火烧得极暖,小丫鬟从前厅听来了好消息,急急告知池洛汀:“老爷为小姐定了亲事,过年前,便要完婚呢!”
锦绣知晓池洛汀心意,将那欢欢喜喜的小丫鬟遣了出去,握住她的手,耐心去询问:“小姐,你与柯公子……究竟……怎么回事?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洛汀只知晓那一日的雨,落得急,一点一滴全然敲打在心间,让一颗炽热的心,慢慢变凉。她想,或许,柯简从不曾爱自己,看上的不过是自己的地位;或许,他纵然爱自己,也不愿因自己放弃前途功名,他惧怕自己父亲的权势;又或许,他遇了事,故而不曾来……
待白雪若柳絮纷扬在天际,红梅始绽的时候,她嫁人了。
于此之前,她从未过问过自己婚事的任何,只若木偶,由人摆布。
她的脸被盖头蒙得严实,被搀扶至婚房,听外边热闹嘈杂。可她心如止水,若非嫁于柯简,无论嫁谁,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门“吱呀”打开又掩上,称挑开喜帕时她依旧是垂了头。
这时,她听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原来,你的名,唤作池洛汀。”
池洛汀抬眼见到的是苏慕寒的面容,不由站起:“怎么会……”
见到池洛汀如此惊讶的模样,苏慕寒眼眸中的欣喜在转瞬消散不见:“你从来不知,嫁的人是我?”
池洛汀心虚地低头不答,屋中一下安静,只那红烛火苗跳跃发出的微弱声息。
苏慕寒许久之后问:“那一日,你在那屋檐下,是否在等你的心上人?”
池洛汀不曾否认,点头:“他叫,柯简!”
苏慕寒手中的喜帕落地,他不曾去捡,他再望向面前的女子,明媚皓齿,环佩叮当,红衣夺目,明艳得如那院中盛开的红梅。可她的眸子,那样清冷,一如那红梅,写尽桀骜。
那晚,苏慕寒没有留宿于新房,在喜宴上未曾喝醉的他,从婚房出来后,喝了个酩酊大醉。
苏家在永安镇也是名门,苏慕寒虽非嫡子,但却是苏家唯一的儿子,自小在正房房里养大,与池洛汀也算门当户对。
只苏慕寒明白,哪怕身份再匹配,依旧抵不过池洛汀心里不曾有他。
所以,他于池洛汀,从不强求。
那一日他与姊妹苏慕心走散,寻觅间,他看见她蜷缩在墙角,小小的一团,许久不曾挪动半分。他本不在意,可瞥眼间,他窥探过她眉眼,与他的妹妹有过几分相似,她便落在了他心间。
苏慕寒的妹妹,终究没有寻到,可是在这偌大的苏府,不过是丢了个无足轻重的庶女,众人也曾有过感慨,只是感慨过后,大家的生活依旧。
媒人来替他说亲的时候,大家欢欢喜喜地将苏慕寒叫出来,说予他听那家姑娘如何出众的容貌,如何娴淑的秉性……全然忘记,寻不见的那个妹妹,与他一母同胞。
整个苏府,仿佛将那件事忘怀得一干二净,眉梢眼角皆是喜庆;可是他却不曾忘记,依旧派人去更远的地去寻……他耐过性子,听那媒人说了许久,想拒绝的时候,他耳畔依稀听到五个字:“临水镇,池府。”
他的脑海中,刹时浮现那一日雨幕中的,她抬头望向自己的双眸。他点头,应下了这一门亲事。
他也曾想过自己于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情感。
他也曾想过自己于她的念念不忘,是否因了苏慕心。
可当池洛汀当着他的面,没有半分犹豫,说出“柯简”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而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
那一晚,他喝了很多很多酒,所有人都以为他醉了,可他知道,自己很是清醒。
他清醒地知道,他从未将她当成苏慕心。他爱她,在她抬眼望向自己第一眼的时候,在她拢紧自己为她披上的袍子的时候,在自己揭开她的盖头为之惊艳的时候……
他对她极好,从不强求于她。他以为,自己的一往情深能换来池洛汀的倾心相许;他以为,自己总会有一日,能替代过那个名唤柯简的男子,走入她的心间。
可池洛汀看他,皆是冷淡,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