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静默地等着他的下半句。
不是顶罪,是什么?难道她想错了?
他却道:“贝儿没有犯罪,这……不算顶罪。”
长达许久许久的静默。
段子矜轻轻笑出声。
心上本来就插着一把刀,现在……他又握着刀柄往深处捅了捅,顿时血肉模糊。
提了口气,感觉到整个胸腔都在疼。
她关注的是他让她替姚贝儿顶罪,而他关注的是姚贝儿犯没犯罪。
好个不由分说的维护。
“江临,你跟我说干什么?她犯没犯罪……你怎么认为我会关心这种事的?”她笑,“这些话,你还是拿着证据,去对法官说吧。”
江临眉宇一沉,“子衿,贝儿是公众人物,一旦有了这个污点,她以后的路就难走了。到时候全社会怎么看她?还有哪家影视公司愿意请她拍戏?”
段子矜藏在被褥下的手攥在一起,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慢慢刺入皮肤。
她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所以我就可以替她背这个污点,反正我也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全社会怎么看我无所谓,是吗?”
她的眼角眉梢挂着轻佻的嘲讽,偏偏又生出几分妩媚,江临光是看着,千句万句便如鲠在喉,“我不会让你出事。你只需要出庭给众人一个交代……”
“我有什么可对人交代的?”段子矜笑意讥诮,“退一万步讲,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真不是她做的?你当警察都是废物吗?他们查不出真相吗?”
“我相信贝儿。”他说,“她不会做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
段子矜的呼吸声猛地顿了一拍。
随后,她闭了闭眼,“你出去吧,江临。”
“子衿……”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眼眸紧了紧,却上前一步将她抱住她,胳膊用力将她压进怀里,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段子矜没睁眼,月牙般弯弯的眉毛轻颦着,很是随意的模样,“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当她是什么?无论何时何事,只要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呵。
段子矜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眸子里没有波动,寂寂无澜。
想了想,她却还是有些话想告诉他。
段子矜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微仰着头,语气漠然道:“江临,你知道吗?你抱着姚贝儿离开的时候啊……我就在你身后的那片水里。”
江临浑身一震,手臂僵得无法动弹。
“你那时有多紧张她,我都没法用语言形容。”她笑了下,话锋一转,“不过……你知道那水有多凉吗?”
说着,她稍稍推开他一些,撸起宽大的病服衣袖,露出白皙的藕臂上那些丑陋的疤痕。
江临遽痛,指尖抚上那些伤痕,每一道都加以百倍的刻在他的眼里,心上。
“我想,你大概是没有看到我,才会带着她先离开的。”段子矜继续道,“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是。”江临急匆匆地打断她,“我不知道你也……”
“所以啊,我起初并不怪你。”段子矜又笑,唇边的弧度却凉薄。
起初。
江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平平淡淡的两个音节,碾过他的心尖。
她没理会他的反应,甚至没去瞧他,只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看我,我知道若是你听说我落水受寒了,一定会来看我……”
江临的喉咙紧得发涩,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停了停,目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含着温顺又淡然的笑意,却那么那么的悲伤。
“你果然来了,江临。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我去替姚贝儿顶罪。”
江临的眸光狠狠晃动,似山峦倾塌崩裂。
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无波无澜地陈述着,就是这样的平静,却莫名让他怀念起她从前对他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时他尚觉得不耐烦,可不耐烦……也好过窒息般的惊惧与心疼。
“你没有问我伤得重不重,没有问我疼不疼、怕不怕,没有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她说着,眼里的泪水就掉了出来,“你一见到我,就想毁了我的名声,去挽救她的名声。”
段子矜想,她没有哭。哭和流泪是两件事。
高兴会流泪,悲伤也会流泪,被洋葱辣了眼睛一样会流泪。
而哭是真真正正从心里往外溢的伤悲,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手里的力道险些失控,使了狠劲禁锢住她柔软无力的腰身,逼迫她的脊背贴在他的身上,半点缝隙都没有。
好像这样,两个人心间的距离也就不在了。
“子矜……”他仍说不出其他的话,只顾着低哑地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不知疲惫地叫。
可是再怎么叫,也无人回应他。
他的嗓子里逸出的呼唤声,低沉暗哑,好像要直直戳进人的灵魂深处去。
段子矜却半点没被触动。
“你知道我是替谁才受了这些伤吗?”她的语调寻常淡然,他却从字字句句中听出了寒意。
他望着她身上大片大片的伤,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沉得像坠了千斤巨石,“……知道。”
“你知道?”段子矜又笑,“那你是不是觉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名声又算什么?”
“江临,不要拿我对你的爱做筹码,因为决定权……不在你手上。”
虞宋将先生送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没有人清楚在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看到,先生走出病房的时候,清隽的眉眼刻着深深的戾气。
又沉又冷又锋利,与他平时温和平淡的模样出入甚大。
怕是段小姐非但不同意,还说了许多让先生介怀的话。
他早就看出来了,先生心里有一股怒意,从得知段小姐受伤开始就忍着没有发作。
后来接踵而至的麻烦越来越多。
n家在英国那边使了不少的猛力,公司一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好在傅三爷、商少爷和邵公子都一直全力帮先生顶着,先生这才能抽出一些精力来应付法院不止一次寄去给贝儿小姐的传票。
事情真的非常棘手,并且来得很不寻常,似乎有人在刻意把这件事宣扬大,逼先生不得不出手。
否则以他对先生的了解……但凡有一丁点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做伤害段小姐的事。
毕竟她疼,他更甚。
虞宋曾问过周亦程,为什么不让先生找个无关紧要的人顶罪。
周亦程是先生的行政秘书,头脑睿智,跟在先生身边大风大浪也没少见,在手段和作风上像极了先生。相比之下,虞宋心思细腻,倒是更偏生活助理一些。
让段小姐去顶罪,便是周亦程游说先生做的决定。
周亦程回答说,这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若是先生不主动迎击,下一次也许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意外了。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顺藤摸瓜。但是让别人去给贝儿小姐顶罪,终归是不保险的,除非先生杀了那人灭口,否则,敌在暗我在明,以布局人莫测的身份和实力,说不准会去收买为贝儿小姐顶罪的人,反过来指认先生。
虞宋更为奇怪,“难道找段小姐就保险了?”
周亦程沉默了片刻,口气莫测,“我认为,也不保险,但我不明白先生怎么想的。”
不明白?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虞宋亦是缄默不语。其实说来说去,先生不过是觉得,若这世上有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背叛他,那么这个人……
一定是段小姐吧。
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这种信任,很没道理。
可它就是确确实实地成立了。
就比如,有个词,叫倾盖如故。
意思是两人刚刚认识,却像相知已久的故人。
即便先生真的将段小姐带上法庭,还能真定了她的罪、让她去坐牢不成?
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至多一个星期,等到风头过去,他们也差不多查出幕后黑手是谁时……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先生也会把段小姐平安无事地保出来。
江临没有在客厅和卧室多做停留,一回家就径直走进书房,这两三天他夜夜睡在这里。
虞宋跟了进去,刚一进门,便听到各种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再看那张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檀木书桌上,此刻已是空空如也,所有的资料、文件夹、笔筒乃至手提电脑,都七零八落地摔在地毯上。
他抬头,正望见先生的脸,以他挺拔的眉骨为分界线,一半被光线照得锋利刺眼,另一半融在晦暗的阴影里,寂凉幽深。
手机忽然响了响,虞宋按下接听键,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神情一凛。
江临深沉如月下寒江的视线已然扫了过来。
虞宋挂掉电话,表情肃然声道:“先生,盗窃倾城母带的嫌疑人……查到了。”
江临眸光一凝,说出一个名字,语气平淡道:“是她的人吧。”
虞宋惊愕,“您都知道?”
江临颔首,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袅袅中,他的俊颜更加看不清晰,“一开始,我想不通的只是她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