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四肢有萎缩的迹象,他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甚至连是否活着都看不出来。
简直像被人分尸了。
段子矜感觉到一股冷意直冲头顶。
“器官衰竭在现代医疗上还是个很难攻克的难题。”any叹息道,“因为我们的身体总会对别人的器官产生很大的排异反应,所以需要服用各种药物来抵消这种排异反应,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身体免疫系统的免疫能力,从而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容易生病……很多病人都是这样去世的。”
段子矜轻微哆嗦了一下,看向any美丽而略显冷漠的侧脸,“所以呢?”
“所以我咨询过很多医生、博士,他们都说,一般情况下来讲,移植物和病人的基因越像,发生排异反应的几率就越低。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有完全相同的序列。”
“怎么可能?”段子矜失声道。
就算是孪生兄弟、姐妹之间也会有差异,这世界上哪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真的……不可能吗?”any淡淡反问。
段子矜宛如被雷电击中,“你是说,克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违反国际法的!”
克隆一直是医学和学上争论不休的问题。两派各执一词,最终也没有统一的结果。但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通过了以克隆人来救人的法案。
any笑道:“克隆……蒂莫西教授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以现在的克隆技术,克隆出的人和器官都不可能达到正常人和正常器官的生存寿命。就算我用e
的基因克隆出他的器官,保守估计,也不够他活30年的。”
随着她的话,段子矜的余光里又看到了那些泡在营养液里、每天用巨大的花销精心培育着的器官。
“所以你摘了活体器官?”段子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可怕,太可怕!
“是啊。”any微微一笑,“这孩子是除了e
的父母以外,和他基因最相似的人。但也不是完全一致,所幸的是,蒂莫西教授参加过rispras9的开发研制,他很清楚该怎么做。”
“rispras9?”段子矜问,“那是什么?”
“那是现存的一种基因敲除、编译技术。”any轻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把基因链上所有和e
不同的基因都敲掉,再插入编译好的、相同的基因。这培养出来的器官,具有人体的活性,放在e
的身体里,也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段子矜的大脑一片空白,“那这个孩子……”
any像看到极其愚蠢的人一般看着她。
段子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只要江临活着,其他人的死活,她可以全然不顾。
其实若要段子矜在自己爱的人和陌生人里做个选择,她也很想自私地选择让自己爱的人活下去。
“这个孩子是什么人?”她问。
any的眸色深了深,“他是……epl家的小少爷。”
小少爷!段子矜又被震撼,这么说来,这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孩子,是any的……弟弟!
段子矜后退了一步,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阿青的脸。
若是让她在阿青和江临之间选择一个
她宁可自己去死。
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病了,她都不可能狠下心来,要了另一个人的命去救他。
any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看到段子矜震惊到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的模样,any倒是莞尔笑了,她的眉眼温软,依稀是初见时美人如画的模样,“不,他不是我弟弟。”
顿了顿,她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段子矜苍白的脸,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无比,“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
any冷漠地扯着唇角,语气寻常,“我16岁那年把他生下来时,家里人为了保护我的名誉,便对外说,他是我母亲的第四个孩子。”
段子矜的心完全沉到谷底,她看向容器里那个已经隐约看出英俊眉目的男孩,满心皆是不忍。
any淡淡地望过去,淡淡地问:“现在你还觉得我不爱他吗?现在你还觉得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吗?”她勾起笑容,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段悠,我为e
付出的、承受的,比你多太多太多了……”
段子矜的指甲在手掌里扎出了血色,她仍是不可置信,“爱到连你儿子的命都舍得?”
any道:“他的命都是他父亲给的,如今他父亲出了事,难道不该他来回报吗?”
父亲?段子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any又笑了,“你居然真以为他是我弟弟,段悠,你好好动脑子想想,我弟弟怎么可能会有和e
最像的基因?”
在段子矜愈发难看的脸色中,any平静地开口,说了最后一句:“他是e
的儿子。我和e
的……儿子。”
段子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any,你开什么玩笑?”
“我有必要用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any敛起了笑容,目光凝然望向容器里的男孩,“如果他和e
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有和他相似的基因?再说,你不会仔细看看他的脸吗?”
不必她说,段子矜也注意到了。
她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眉目生得格外俊朗。
虽然他还小,虽然他被泡在营养液里,皮肤都皱巴巴的,但是那张小脸上骨骼的形状、五官线条的起承转合……
仔细看上去,真的和江临有几分相像。
段子矜攥紧了五指,眼神沉凝冷淡,透着某种毫不动摇的坚定,“我不信,我要回去问他,让他亲口告诉我。”
any看了她一眼,“你随意,不过若是让他知道,我当年生下了他的孩子,还用孩子的命救了他,你说以他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呢?”
段子矜褐色的眼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对江临再了解不过。姚贝儿和他在一起四年,他为了补偿她,不惜将自己的公司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足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对责任感的重视,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若是让他知道,any为他生了个儿子……
他会不会真的为了对她负责而娶了她?
any的手扶上玻璃罩,一瞬不眨地看着那个孩子,“我也想过,用孩子的事情来捆绑他。可是这个孩子与他无缘,迟早要死去,与其让他的后半生活在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救了的痛苦中,我宁可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样一个儿子。”
指甲猛地嵌入了掌心,段子矜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才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江临和any……竟然有了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让段子矜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any想了想,忽然伸手掀起了白色的上衣,露出了小腹上一道年代久远,但隐约可见的疤痕。
段子矜猛地缩紧了瞳孔,“你……”
any像是在回忆什么,余光依然眷恋地裹在那个男孩身上,那眼神让段子矜暗暗心惊真的有几分母亲看到孩子时温柔眷爱的感情。
她娓娓道来:“留下他是个很困难的决定,可是没想到他出生的时候,比做出这个决定还要困难。最后医生决定用剖腹产减轻我的痛苦,所以才有了这一道疤。也正是因为这件事,epl家最终在其他几大家族里选择了与illebran联姻,而illebran家,自知有愧于我,所以同意了。”
段子矜已经完全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你是说,他家人全都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知道江临和any有过一个孩子?!
any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只有子爵和老公爵大人知道,e
的二叔都不清楚。”
段子矜的心里突然乱成一团。
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根本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是any在骗她。
可是,可是……
样貌相似,基因相似,还有她身上的一道疤,再加上epl家和江家似是而非的态度。
这些好像在any给出的真相之下,统统都能解释清楚了。
“段悠,我有多恨你,你并不知道。”any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淡淡道,“如果没有你,我儿子也不必赔上性命去救他的父亲。如果没有你,我们全家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段子矜踉跄着退了两步,眼里空洞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