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男人眸光暗了暗,看了眼表,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和一瓶药,“悠悠,到时间该吃消炎药了。先吃药,吃完再说。”
说着,他药瓶里的药倒在手上,可不知怎么,手一抖,就掉出去一两粒。
江临蓦地攥紧了手心,冷静了两秒,重新对她笑起来。
段子矜简直要被他这个笑容折磨得肝胆俱裂。
他递上来水瓶和药片,她一狠心,扬手打翻,“我不要吃药,我要分手!分手!”
男人低头望着嵌在雪地里的药片和水瓶。
打翻在她脚边,他想也没想便蹲了下去。
从远处看,宛如他跪在了女人脚下,虔诚的,小心翼翼的。
江逢礼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竟也不敢轻易上前来。
捡起水瓶时,水的温度很凉,江临本要递过去的动作一顿,默不作声的收回手里。
“悠悠,你说,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
他此时此刻近乎卑微的样子,教段子矜心里某根线被人生生扯断。
她忍痛,随意找了个理由,“你要和any结婚,我受不了。”
男人眉目未动,“我说过,我会退婚,这不是理由。”
“你的家人不会同意!”
“我早和illebran家没有关系了。”江临温声道,“你知道的,我姓江。”
段子矜一时语塞,气势却不敢退让,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从他背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盘。
江临的脸色顿时变了变,“悠悠!”
段子矜冷笑,“心疼了?”
这枚盘里,是他即将拿去申请世界级奖项的论文,和数十万字的资料。
因为太过机密,再加上大部分都是最近完成的,所以没有备份。
“我不喜欢你每天对着电脑没完没了的工作。”段子矜道,“从你说带我看极光开始,那半个月里你有哪一天认认真真陪在我身边了?你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你的研究,你的事业,你把我当什么?和any退婚以后,你就和你的工作结婚吧!”
江临的双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神色,许久,他递上水瓶,“水已经不凉了,先吃药。”
段子矜一怔,才想起刚才水瓶被她打翻在雪地里,他拿起来后,便一直捂在手里。
他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让段子矜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她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冰雕旁,any抱臂站在那里,笑意清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有她能读懂她眼底深藏的威胁。
“分手吧,江临。”段子矜合上眼睛,语气郑重,“我是认真的。”
说着,她抬起手,对准了冰雕喷泉的方向,好像下一秒就要将手里的盘扔过去。
男人看了她半晌,忽然沉声道:“悠悠……那份报告,我从四五年前开始准备。”
养兵千日,终于等到了一个最好的契机今年,是著名的厄尔尼诺年,他所期待的罕见的气候现象统统来临。
怎能功亏一篑。
段子矜亦是明白这份报告对他的重要性。这不只是他的荣耀,还是整个的,乃至整个中国科学界,整个世界科学界的一大进步。
是他多少年的心血。
“对,所以你为了它,一直冷落我。”段子矜道,“你不是说我不喜欢的地方,你都改吗?我不喜欢你的工作你的事业,不喜欢你的爱好!你改吗?”
她这算不算是全天下第一无理取闹?
段子矜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拙劣的演技了。
男人却不觉得好笑,也没有拆穿,只重新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淡淡道:“听话,把药吃了,我们再说其他事。”
见他要靠近,段子矜立刻紧张地后退,“江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它丢进池子里!”
男人的俊容微微一沉,“别闹了,悠悠。”
他伸出手去,不费吹灰之力夺过了她手里的盘。
段子矜到底舍不得真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原本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他突然伸手,轻易地夺走了盘。
她愣了片刻,在他复杂的注视下冷笑一声,还没开口讥讽他,忽听男人道:“这份报告,确实是我的心血。”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温度什么起伏,骨节分明的手指却紧紧握着盘,“你不喜欢的话……”
他扬手,空气里划过一道抛物线,喷泉的水池里突然响起细小的“噗通”声。
段子矜闻声大惊失色,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正看到他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停在半空中的右手。
江临始终望着她,眉目凝然,眼眸纹丝未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盘一眼,“现在可以吃药了吗?”
段悠看着他,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碾碎了。
她几乎下意识就要拔腿跑到池边去捞那盘,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既然不喜欢,就不要管它。”
“江临,你疯了!”她大吼,眼眶通红,“你疯了!”
五年的心血,五年!多少个日日夜夜!那又是多少人望而不及的成果!
男人沉默了几秒,却沉缓道:“我爱你,悠悠,比爱世间任何都爱。”
段子矜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从头到脚,没寸血管都僵硬了。
男人走上来抱住她,嗓音温和得过分,“不闹脾气了,嗯?”
嗅着他怀里的烟草香,段子矜直想掉眼泪。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爱,不比她对他的少。
江临抱着她,低低地说:“走吧,这公园没什么好逛的,我们去逛逛集市,然后坐船回岛上。”
段子矜在水雾氤氲的视线里,看到any的表情越来越冷。
any的表情和男人每况愈下的身体、混沌的眼眸、病发时痛苦的神色重叠起来,铺展在她眼前,像毒药般腐蚀着她的心……
痛到窒息。
段子矜闭上眼,最后享受了一分钟男人的拥抱。
而后,她在他怀里轻声道:“江临,我怀孕了。”
男人一震,稍稍推开她,“什么?”
“我怀孕了。”段子矜一字一顿道,像拉开了血淋淋的锯齿,“孩子不是你的。”
空气中,有根弦仿佛被抻紧了,只要再用力一些,就会断裂开来,两败俱伤。
段子矜的声音并不大,以至于江逢礼就站在冰雕喷泉的另一侧,都很难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侄儿脸上的表情的变化。
掩饰不住的震惊,还有沉黑如玉的双眸中,那一波一波如同浪潮拍打上岸的阴霾沉郁。
这句话让江临消化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捏着她没有受伤的肩膀,五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悠悠,不要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段子矜轻笑着抬头睨着他,黛眉中揉出几分烟视媚行的妖娆来,那双颜色浅薄的唇,漠漠地吐出一句,“这不是玩笑。”
男人的眼神更深,更冷,更加沉暗,“为了跟我分手,你可以编出这种谎话来?”
段子矜攥紧纤细的手指,指尖的冰冷刺入掌心,和她脸上的冷漠一样伤人,“你说反了,江临。”
她慢条斯理,极其平静,“不是为了和你分手,所以才拿这件事说事。而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我才想和你分手。”
男人看了她半晌,倒是微微笑了,只是那笑意仅停留在嘴角,再往深处却是一片凉薄和死寂,“是吗?所以你刚才给我的那些理由,都只是故意找茬。”
他没有用疑问句。
他很肯定,在她提起孩子的事之前,江临就很肯定了。
她给的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他明知是在找茬,却仍想也不想地把盘扔进了水池里。
江临想,他真是在昏庸无道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甚至他想起了白檀。
从前提起白檀的时候,除了惋惜以外,江临还有些轻不可见的鄙夷。鄙夷他身为一个七尺男儿,身为金融业的巨擘、商场里的新贵,身为偌大的白家的掌权者,却屡屡为一个女人做出各种毫无理智可言的事。
而如今,他又和那个玩物丧志的白大公子有什么区别呢?
把盘扔进水池里的那一刻,江临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那愠怒和痛惋,在看到女人拔腿就要跑到水池边捞盘的动作时,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看她此刻那张脸,温凉淡静,下巴尖细而削薄的弧线,每一分往外渗透着冷艳。
而她的眸光又那么坚定,坚定的和他分手,坚定到他需要用扔掉盘的方式来换取她一丝一毫的在意。
只有在那一刹那,江临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其实是不愿意分手的。
只有在那一刹那,江临才能有理有据地告诉自己,她从一开始就在苦心策划,联合了any和江家把他骗到这里来,其实是有苦衷的。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串通了身后这些人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着,和他分手呢?
江临越想,心就越沉。
他相信她是爱他的,这个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事情就是咳嗽,贫穷和爱。从最开始在市的酒吧里,她看到他的眼神,再到后来她对他的穷追不舍,以及一次次为他险些放弃性命的举动,这绝对不是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能做得出来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