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箭穿心。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跳动的力气都没了。
她疼得弯下了腰,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扶住了一臂之隔的玻璃墙。
手心的津津冷汗让她没有扶稳,手掌下滑了一小段,那汗液便在玻璃墙上留下了透明却有些显眼的痕迹。
江临亦是看到了,从她弯下腰的那一刹那,他裹着一层冷漠的黑眸间就翻滚起了波涛,风浪逞凶作狠,很快要便打散最外层的冷漠。
他的眉心猛烈跳动了一下,可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女人便已经抬起头,冷冷地凝视着他,那眼神很是不客气,“你确定我身上已经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了,江临?”
她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每个字咬得有条不紊,丝丝入扣,“你确定吗?”
男人的俊容还是风平浪静的。
至少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
至于深处,是危险的暗礁,还是足以吞噬天地的漩涡……谁都说不清楚。
可是段子矜只能看到他表面的无动于衷。
“知道自己怀孕,就不要随便和人动脾气。”他冷淡道,“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孩子的父亲闹到公司来,我也很不好交代。”
段子矜听他这样说,不怒反笑了起来,“江临,你真有趣。”
男人沉着眸,眸光纹丝不动。
她缓了缓身体中的不适,将怀表扔在了他身上,“这东西还你。”
她话音刚落的刹那,就有个什么玩意砸在了他劲瘦的腰腹上,男人反应迅速地勾住了表带,在怀表摔落在地上之间把它收回了手里。
他不声不响地摩挲着掌心中的异物,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还有她指上的冷汗。
男人再抬头时,段子矜已经慢吞吞地往外挪去。
倒不是她不想走快一点,而是她现在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毕竟,心若是坏了,其他地方怎么可能好过?
她头也不回,口中却传出了一句话,微微含笑,是自嘲。
“其实我原本想说,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如实回答我昨晚问你的问题如果你赢了……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包括孩子的父亲是谁。”她背对着他,手已经拉开了玻璃门,语调平缓而温静,“可是我错了,既然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显然我也不可能成功了。替我谢谢穆小姐委以重托的信赖,也替我转达,她所托之事,段子矜尽力了,但我做不到。”
她做不到。她输了。
全天下都说她段子矜是个没心没肺,绝情冷血的女人。
可实际上啊,江临,你知道吗?
我从八年前就用尽了全部的心血爱你,至今依然。
可是一个人的心血总是有限的。这样耗下去,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赢了,你比我放下得早。
这样也好。
她眼角泛起几滴泪光,说完话,将门的缝隙拉开得更大,眼看着楼道里的一切就要呈现在她的眼中。
可是还不等她定睛去看,一只手臂忽然从她的后面伸了过来,大掌重重抵在门上。
她刚拉开的门,“砰”地一声便又重新关上了。
她整个人亦是在刹那间被人带着转了个圈,跌靠在玻璃门上。
段子矜一抬头,正好看到男人那张面无表情,却莫名阴郁到了极点的俊脸。
抵住门的正是他修长有力的臂膀,未系上扣子的西装外套被他的动作带得在空中铺展开来,好像要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他的眉眼好像和方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比方才表现出来的冷漠更加浓稠。
总之……他说他看不懂她,其实真正看不懂他的,是段子矜。
比如他刚才一副拒她于千里的模样,连看她一眼都懒得。可现在她要走了,他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困住她。
没错,他是在困住她。段子矜就算再傻也不会认为江临是没站稳,扶着门稳稳身体,身体和门之间还好巧不巧地隔着一个她。
可是他困住了她,又不说话,只是眼眸晦暗得像有人打翻了墨汁,黑沉沉的,全是阴霾。阴霾的深处,却好像又在用某种明锐而犀利情绪在审视打量着她,要将她活活剖开一样。
“江临。”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她皱着眉叫他,叫出口又突然觉得不合适,换了个称呼,“江总,对不起耽误您这么多时间,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走之前有必要跟您说说。”
男人的黑眸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脸,眼神仍是讳莫如深。
他的薄唇微张开,只给了一个字:“说。”
“傅总这两天之所以不在公司,是因为米蓝意外流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扪心自问,您不在的这两个月里,他为公司可以称得上是殚精竭虑,谁都有个家里有急事的时候,多的话也轮不到我一个员工来劝您。孙经理那边,您怎么罚我就怎么认,但是傅总那边……”段子矜顿了顿,淡声道,“您就当是我和傅总关系好,站在他朋友的立场,不希望他失去您这样一位好兄弟。”
什么站在傅言的朋友的立场,不希望他失去一个好兄弟?
她的话,江临听得明明白白,段子矜分明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不希望他和傅言在这个时候心生嫌隙。
说到底,她为的不是傅言,而是他。
可她又不想再听到他嘲讽的话,索性便换了种方式来说。
原来她竟连这一层都替他想到了。
江临看着她苍白细弱的眉眼,心突然狠狠地揪紧了。
他是傅言的兄弟,而米蓝却是傅言的女人,那女人肚子里,怀的还是傅言的孩子。
怪不得他一来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颓然样。
她和孩子出了事,傅言自是心力交瘁,可是身为大哥,他兄弟把难处说出口之前,他却先动手打了他一拳,因为看到他那副样子,在联想起公司最近的业绩,他实在恨铁不成钢。
其实想想看,如果换作是他自己,他的女人和孩子出了事,他恐怕比傅言更要颓废。
不是不爱了吗?不是爱上别人了吗?不是已经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吗?
段子矜,你还做这么多干什么!
他抵在玻璃门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衬衫下的小臂上肌肉硬得绷了起来。
段子矜从他垂着手的一侧慢慢的挪了出去,低头道:“江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江临看了她很久,眼前是她的脸,耳边是她的声音。
仿佛一切都回来了,都在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可,都是假象。
他放开了手,面不改色地走回书桌旁。
段子矜看着男人高大冷漠的背影,眼眶一酸,忽然想问他,你就真的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了吗?两个月,就能改变这么多事情吗?
然而在她出声之前,男人低而冷的嗓音却已经从那道颀长的背影处传来:“说罢,你想怎么赌。”
段子矜握住门把手的手蓦地脱了力,把手被她无意间按了下去,门却没有开。
听到轴承转动的声音,男人微微冷笑,“想走?那扇门已经锁住了,钥匙在我身上,你不是要和我打赌吗?赌完再走!”
段子矜蓦地一震,陡然生出极其复杂的心情。
这场面,竟和他在欧洲时,为了不让她离开房间去帮他倒水,而生生嚼咽了药片一般……
一般令人心疼。
“怎么?”男人回过头来,黑眸里满是凉到没有温度的笑,“这就反悔了?”
段子矜收起心里的复杂,走到他面前,淡淡地冲他伸出手,“怀表给我。”
男人顿了片刻,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段子矜从他手里拿走怀表的时候,无意间却看到他手心里被怀表硌出的深深的红痕。
她静静地收回目光,用平淡的语调掩饰心里早已开始崩塌的情绪,“我来催眠你,如果你被我催眠了,就是我赢。如果没有……就是你赢。”
“这样赌?”男人似乎有些意外。
“就是这样赌。”
他笑了下,可这笑在他脸上只是个表情,却远远称不上是种心情,他垂眸道:“我以为提出赌约的人,大多数都会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段小姐,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段子矜怔了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占据有利条件?”
男人敛起了笑意,俊容是一贯的冷静淡然,“念慈把这块表交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她已经失败过多少次了?”
段子矜心平气和地回答:“说了,不过她是她,我是我。她失败了,不代表我也会失败。”
男人的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怎么看怎么都带着轻慢的讽刺,“念慈是密歇根大学的荣誉教授,唯一的华人专家,她都做不到的事,莫非你觉得自己赢面很大?”
原来他是笃定了她无法催眠他,所以才会说她没有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
其实只要被催眠者意志力足够坚定,有意识地拒绝被催眠,再高明的催眠师也难以成功。
段子矜掂了掂手里的怀表,突然有些后悔跟他打这个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