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会议室的灯光完全亮起,他还是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淡然,没有她想象中的欣慰、赞许和自豪。
男人吸了口气,从座椅上站起来,徐徐地呼了出来,莫名慵懒闲适,好像才睡醒一样。
他的双手还插在兜口里,转身,向来时那般,步调沉稳地往外走去。
魏修远语速极快地对邵董事长说了什么,邵董事长立刻起身,“江教授,留步!”
男人站住了脚,没回头,“邵老,还有事?”
被他这样无视,邵董事长的表情沉了下来,“你不是要跟我谈合作吗?”
男人淡淡一笑,“没有,您别误会,我只是借您的宝地,视察一下我手底下员工的工作情况。至于合作……您不是已经选了埃克斯集团,还不允许我们质疑您的决定吗?”
他有礼有节的话像化骨绵掌,拍在邵老身上,招招都是内伤。
邵董事长梗着脖子道:“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男人又是一声低低地笑,“行啊,那您就要问段总了。这个项目我全权交给她,她才是负责人,她愿意,那就合作,她不愿意,我也没什么意见。”
方雨晴在销售部干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哪个供应商敢和客户这么说话的。
怎么,现在是客户要上赶着去求供应商把技术卖给他吗?
邵董事长的脸已经黑得没法看了,他转过身来瞧着这个半个小时前还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女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邵玉城在旁边憋笑憋得都快抽筋了,想不到自家老头也有吃瘪的一天。
不过,眼看着那俊漠的男人已经快要离开会议室,邵玉城笑容一收,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邵董事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那个,小段……”
段子矜还是最初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卑不亢,“您说。”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想不到你竟然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设计。”
魏修远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抬眼看着早已走远的男人。
他和段悠同窗几载,又一直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对彼此的水平再清楚不过。
魏修远是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他才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可是今天段悠拿出来的设计,却仿佛是一双眼睛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他。
这种熟悉的感觉,也只有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才有过。
他很确定,这不是段悠的设计,至少不是她一个人的设计。
这深沉大气的手笔,这线条和结构中扑面而来的张力,非那个男人不能做到。
他忽然有些不懂,他的恩师究竟将这场竞标当做什么?若说他在意,一开始为什么不拿出这么夺人眼球的设计?
若说他不在意,又何必亲临现场,亲自出手?
魏修远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在学校里的传闻冷漠沉稳的江教授被段悠没皮没脸地追到了手,从此宠得无法无天。
后来他因为把段悠锁在器材室里那件事被校领导调去了偏远的分校,直到毕业也再没机会回来,可是这桩传闻,他在分校也听过。
段悠是个傲慢的女人,魏修远连她“没皮没脸”的样子都想象不出来。
然而比起她的没皮没脸,他更想象不出来的是江教授那般人物,会被那种“没皮没脸”的小伎俩搞到手,还会宠女人宠到无法无天。
可是眼下看来,那男人简简单单地一去一回,好像根本不把合作的事放在眼里。
那他真正放在眼里的又是什么?
魏修远看了眼正在和邵董事长攀谈的女人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这肚子里的孩子……难道是……
思及至此,魏修远扶了下额头,骤然间觉得,这真是个他这辈子都惹不起的女人。
最终邵氏还是通过一稿就选定了合作伙伴。
却不再是埃克斯集团。
唐季迟非常有风度的接受了这次失败,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杨子凡和方雨晴唯唯诺诺地跟在他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很明白,这次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却没想到最终却败在了这个女人手上,实在是不甘心!
邵玉城在电梯前追上了男人。
他怔怔看了眼刚从这一层降下去的电梯,和站在电梯门口的男人。
所以大哥是知道他会追上来,故意站在这里等他?
“大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男人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第一个问题,你放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第三个问题,也许会,也许不会。”
邵玉城瞬间有种想伏跪在地上的感觉。
他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身体怎么样?
第二个问题是,你和段悠分手了,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真不是你的?
第三个问题是,你这次回来,还会走么?
他倒不认为这男人是在炫耀自己傲人的洞察力,可是大哥根本没给他把话问出来的机会,好像是……怕被谁听见一样。
邵玉城眸光深了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男人身后、一身灰色西装的周亦程。
沉默片刻,应道:“好,我知道了。你见过商伯旸和傅言他们了?”
“伯旸出差了,傅言有点私事,最近都不在。”江临的视线落在邵玉城的手上,清隽的眉眼里露出一抹嘲弄,“怎么,穷疯了,结婚也不买个好点的戒指?”
邵玉城下意识用右手挡了一下左手的无名指,目光四下一瞟,“我……”
“你女人呢?”
“她……”邵玉城的声音突然黯淡,整个人的情绪都好像黯淡了,“她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江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守身如玉一辈子了?”
邵玉城紧抿了下唇角,没言语。
“腿长在你身上,你是瘸了还是残了?”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情绪,却带着莫名令人心悸的魄力,“她走了你不会追吗?天天窝在家里缅怀过去算什么?你觉得你窝囊一点,忧愁一点,苦闷一点,她就能自己回来了?既然爱她就去找她,她追了你二十年,难道还不够给你从这栋楼里迈出去的决心?”
邵玉城一怔,“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爱的是谁?”
他有提过叶楚和顾千秋的名字?
江临冷笑,“全世界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邵玉城,“……”
“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江临道,“错过这一个,下一个你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了。”
邵玉城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缝隙,过了好久,却还是摇了摇头,“千秋不会原谅我的,她说她不想再看见我了,要我成全她,别再打扰她。”
“邵玉城,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邵玉城瞪了瞪眼睛,猛地伸手护住了脖子,“大哥,你别冲动。”
江临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终于忍无可忍,“滚!”
邵玉城叹了口气走了,江临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身后却突然传来女人温软而凉静的嗓音:“江总,今天谢谢你,我能不能请你吃个晚饭?”
江临回过身来,不知何时,段子矜已经拿着签好的文件站在他背后了。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窗棂,下午炙热的阳光被干净的玻璃窗滤过,落在她身上,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娇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她总算比原来看上去健康红润了些,脸上的线条也没那么有棱有角的锋利了。
尤其是修长的眉骨上那两条细细软软的眉毛,不经意间轻微一挑,就能流露出一股动人心魄的妩媚来。
周亦程望着二人几秒,很自觉地回避道:“先生,我先去停车场开车,在正门等您。”
男人没有回他的话,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段子矜看到他慢慢变深的目光,男人迎着阳光站着,那些光线也都穿不透他眼里深沉的雾瘴。
于是她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心里远远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无波无澜。
当然,这可是她追上来之前,对着女卫生间里的镜子练了好久的表情。
若是二人的关系没有这么僵,就算他不过来吻住她,她也要冲上去勾着男人的脖子问上一句,是不是觉得我变漂亮了?
段子矜觉得请他吃饭这个事情至少成功了80。
却没想到男人下一秒波澜不惊地收回了视线,淡淡道:“不用了,我没时间。”
段子矜怔了怔,拦住他,“江临,你要这样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闹?男人顿了下脚步,侧头看着她,薄冷的唇轻轻扬起来,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寒意,“我以为昨晚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段子矜的脸色一白,微垂了下头,“是,你说得很清楚了。”
男人按下电梯,在离开前却听到她细弱蚊语的声音:“既然你对我没感情,那你今天来邵氏是什么意思,替我做的演示文稿和3模型又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这样卑微的她,江临从没见过。
若是在以前,他对她说上几句重话,她要么是和他吵起来,要么是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