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这个人心里有点阴暗。”她说,“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有烦恼,都不比别人活得容易。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敏感的人了。你怪我的时候,误会我的时候,我是很难过,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替你难过。”
难过他很不容易相信一个人。
难过他不会对谁真正交心。
难过他哪怕在安安静静的时候都能让人感觉到他心里藏得很深的孤独。
“江临,如果你觉得累了,不高兴了,如果我们之间再有什么误会,你直接来问我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说着都被自己牵动了情绪。
可是头顶那人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段悠深吸一口气,笃定道:“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相信你,你记得,这个人一定是我。”
段悠说完这话没多久,放在她腰上的那只结实而充满力量感的手臂就撤去了。
腰上突然空空如也,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安全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被从她心里摘走了。段悠隐隐有些失落地想,如果不是怕她摔下床,恐怕江临连人都会往后撤几步。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头顶上传来他略微沙哑却倍显磁性的嗓音:“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想对你不利,为什么还要过去?”
段悠黏在他身上,原本是想抱着他占个便宜,这会儿却变成了不得不抱紧,因为她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一旦撒手她就会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个姿势呆久了手累啊,可是男人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听不到她回答,还沉沉开腔道:“说话。”
段悠抿了下唇,老实巴交地说:“我是被骗过去的,我以为是娇娇找我。”
江临根本不信,一阵见血道:“魏修远被你泼了一杯酒,进了急诊室,如果没有极其重要的事,你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他刻意强调了“极其重要”四个字,犀利地拆穿她的伪装。
女孩的脸色无形之中苍白了一点,她实在不是个很擅长说谎的人,尤其还是在江临面前。
江临很清楚,就算对方是陈天娇,如果没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段悠也绝不会丢下魏修远不管。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把她“骗去”的,确实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昨晚他曾经想过是否要趁她还没醒来的时候看看她的手机,但还是被从小的形成的教养框架阻止了这股冲动。
而且,她刚才说有什么误会,可以直接问她。
那么现在呢,段悠,我在问你,你又打算百般逃避了?
段悠在他怀里,对他哪怕一丝丝情绪变化都感知得格外清楚。因而敏锐地发现他整个人身上的肌肉都硬了几分,格外冷漠紧绷和不近人情。
沉默了两秒,段悠还是认命地如实交代道:“是他们绑了娇娇,发短信说要是我不过去,就毁了她的容。”
男人淡淡地接过话茬,将他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讯息条理分明地联系在一起,“你会问我那篇帖子是不是陈天娇写的,说明有人这样误导你,甚至可能对方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在此之前你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你昨晚去酒吧,就是为了验证它,嗯?”
段悠伏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以排解心里被人看穿的尴尬。
“是谁告诉你的,魏修远?”
男人的声线听上去一马平川,隐约带着一点点誘惑着人思绪跟着他走的深意,“昨天去了之后看到陈天娇,对她很失望?”
怀中温软的身躯听到这话时骤然一僵,江临便知道他又猜对了。
也就是说,去救陈天娇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帖子不是陈天娇发的。
对那时的段悠而言,陈天娇是个“背叛者”。
“段悠。”江临伸手把她推开,面色冷了些,英俊的眉眼也仿佛盖着一层寒霜,“你总是这么滥好心?还是你觉得以德报怨就能收服一个想要害你的人?”
段悠不敢与他对视,乖乖坐着,低头瞧着洁白的被褥,“娇娇没有想害我。”
“但昨晚谁都不能确定。”
段悠安静了两秒,道:“你说的对,可当时时间紧迫,我没有时间思考太多。”
她只知道魏修远需要救护车,而陈天娇需要她。
“我没打算以德报怨收服谁,或许这种得不到任何利益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行为在你看来特别愚蠢,入不敷出。但是你江临难道做任何事,和任何人相处之前都要先算计考量一遍得失吗?”她不解地抬起头,对上他幽沉晦暗的眸子,“你就,没有冲动的时候吗?”
她的眼神过于清澈,而他的眼神过于浑浊。
相交的那一刻,有种天光破层云的错觉。
宛如一束光劈开他的混沌和阴沉,直直照射进暗无天日的眼底和心底。
有。
怎么没有。
江临看着她,无声在心里回答。
“虽然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是你看现在,事实证明了我救的根本不是个背叛者,事实证明娇娇是值得我这样做的人。”段悠说着,语气愈发急切,好像在向他证明着什么,又好像是用尽全力想要说服他,“既然大家都没事了,你干嘛还要用这种不信任的口气说话,就跟全天下都欠你的一样。”
“大家都没事了?”
江临慢条斯理地重复着她的话,声音低缓,手指却一点点收攥,力道大得胳膊上凸起了青色的筋脉。
低低将这六个字说完,他话锋倏然一转,凌厉地提高了声音,“段悠,你知不知道如果昨天我再晚到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如果昨天我不在会发生什么事!你告诉我这叫大家都没事了?是,他们是都没事了!他们该出院的出院该上学的上学,最该没事的人却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躺了一整天!是你太不把你自己当回事了还是你在怪我太把你当回事了?”
段悠很少见他情绪这样失控的模样。
怔怔地望着他因为愤怒而略微扭曲的俊容,她的心都被拧紧了。
一开始她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在担心她。
现在段悠再也不怀疑,他确实在担心她。
很担心。
那是一种能逼得这个疏云淡月的男人在病房里因为她的漫不经心而不顾形象地大吼的担心。
段悠扬了扬唇角,眼泪却滑了下来。
男人看着她眼角的晶莹,突然仿佛被什么击穿了心脏,半天就愣在那,眸间的猩红也缓慢褪去。
段悠懂了。
其实无关她在这件事上的决定是对是错。
他在意的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而她却搞成了这副样子。
江临皱了下眉,心里闷得发慌,下意识伸手抹掉了她的泪水,低斥:“哭什么?说你两句就委屈了?”
段悠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笑,模样难看又纠结,嫌弃地打掉他的手,傲娇地说:“没委屈。”
说是喜极而泣他估计都不会信吧。
突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惊喜,那种甜蜜又欢欣的情绪霸占着她整个胸腔。
江临看着她肩膀上因为乱动而渐渐沁红的绷带,俊容刹那间冷厉下来,“肩膀疼?”
他发现得很及时,段悠还是后知后觉才感到疼,但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反正有人比她还紧张。
在江临伸手过来的时候,她非常自觉地挪了过去,认错道:“教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肯定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所有可能伤害到我的事情我都先和你商量,来不及和你商量的我也会量力而行,绝对不逞能。你不生气了好咩?”
说完,她很诚恳地眨了眨眼睛。
江临顿时感到一口气憋在嗓子里。
他冷冷地盯着她的伤口,按铃叫来护士,“老实点,再乱动我就把你送到张教授班里。”
段悠眯着眼睛笑,觉得他这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真是可爱到不行。
“你舍得吗?”
男人没回答,黑眸眯成狭长逼人的形状,充斥着冷冷淡淡的嘲讽。
段悠义正言辞地说:“把我送走了你们班的均分要往下掉一大截呢,小心领导找你谈话。”
男人睨着她,不温不火,“我唯一一次被领导找了就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哦。”段悠摸了摸鼻子,讪讪,“那也是很重要的人生经历,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没被领导找过吧?”
她怎么话这么多?满嘴净是歪理。
江临眉目生寒,斥道:“聒噪。”
让他意外的是,听到这两个字,段悠竟然真的不说话了,慢悠悠地将视线投向窗户的方向,盯着窗外也不知哪里,发起了呆。
护士来给她处理伤口,她最多也就是轻轻吸一口凉气,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待护士离开后,男人忍住想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的冲动,双手抄兜站在她面前,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段悠似乎真的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冷不防被他打断,下意识还皱了下眉,反应过来是他以后,立刻换上狡黠又讨好的笑容,“你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