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吃的安眠药剂量不多,但也足以把从小养尊处优没怎么见识过这种场面的邵小公子吓得手足无措。
他愣在她卧室门口,脑海里蓦地被唤起什么记忆,惹得他心脏一阵痉挛,手脚冰凉。
还是帮佣阿姨看不下去、打电话叫来救护车,他才堪堪醒过闷来,冲进去把人抱起来往楼下走。
这一晚上搞得鸡飞狗跳,邵玉城靠在急救室外的墙上,几乎虚脱了。
上一次他整夜整夜守在病房外面,还是六年前大哥生病的时候……
那是他足以铭记终生的经历。
他和傅言、商伯旸三个人每天都是公司病房两点一线的跑,连家都很少回。
大哥在他心里是那么完美的人,好似通天彻地、无所不能,也被病魔折磨得好几次险些挺不过来。经过了那件事,他周围的长辈、兄弟包括顾千秋在内,都说他成长了太多。
其实他也没有真的遭什么罪、受什么挫,只是在那几个月里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世事的无常。
有钱又怎么样,难不成要在阎罗王来索命的时候准他插个队提前几天死吗?
那段时间邵玉城一度过得很颓,顾千秋日日陪在他身边,对他说:“除了生死无大事,无论如何,人活着就好。”
他此刻望着手术室门口刺眼的灯光,突然觉得害怕。
如果叶楚死了,他算不算半个凶手?
幸好天没亮她就从急救室出来了,洗了个胃过后,整张脸苍白得可怕。
医生叮嘱什么邵玉城全都没听见,他只听到她躺在病床上,用一种空洞到生无可恋的语气问他:“你救我干什么。”
邵玉城又气又恼,偏偏还不敢发脾气,紧绷着一张俊脸,声音沉铸,“楚楚,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到底哪里不顺你心了,你可以告诉我。”
“我告诉你有用吗。”叶楚无力地笑了笑,别过脸,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了枕头上,“我活着也就是被人笑话、被你抛弃,我爸妈要是知道这些事,他们肯定会嫌我丢人,肯定会活活打死我。你还是让我去死吧,死了痛快一点。”
邵玉城想说,只要你把这个孩子打掉,他们就不会知道。
可他抿了下唇,没吭声。
这话,谁劝都轮不到他来劝。
天刚蒙蒙亮,邵家父母就一起赶了过来。
邵玉城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听说这事的,他愕然望着父母大包小包送来不少珍贵的补品,围着叶楚的病床一通嘘寒问暖。
最后母亲留在了病房里,父亲把他叫了出来,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你个畜生!”
邵玉城被打懵了,邵父气得用拐杖狠狠跺了地面好几下,“你又干什么好事了?说!”
“你让我说什么?”他皱眉,“我什么都没干。”
“你什么都没干好好的人能惦记着要自杀?”邵父冷笑,明显不信他,“我告诉你,邵玉城,你既然已经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你就要对人家负责到底!别传出去让别人以为我们邵家仗势欺人、没有德行!”
“你们还真想让我娶她?”邵玉城难以置信,“你们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昨天顾千秋来电话的时候,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甚至还饶有兴趣地逗了她两句,因为他从始至终就没考虑过娶叶楚!
他会对叶楚负责不假,但肯定不是以娶她的方式。
而且楚楚自己也说了,等她找到她的“真命天子”,她就会踹了他的。
眼下老爹老妈冷不丁冲到自己眼前,逼着自己娶叶楚,这就有点超出邵玉城的认知了看来他们不仅是“同意了”,还到了“非娶她不可”的地步。
“你个混小子!”邵父又拿拐杖打了他的腰一下,“你知道我们不喜欢她,你还做这种混蛋事?!做了就得承担,要么就好好管住你的下半身别四处发情!你已经对不起人家了,还想怎么样?要让人家去死吗?”
邵玉城见自己老子还要动手,二话不说抢过他的拐杖扔在一旁,满脸烦躁道:“你闭嘴吧,老头子,这是我的事!你少管!”
说完就回了病房。
邵母正坐在病床边,和叶楚聊天,温声开解安慰她,还保证会让自己家的傻儿子对她好,只要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一心一意跟着自己儿子,以后邵家绝对不会亏待她云云。
叶楚也没想到会这样,受宠若惊地一一回着话,谈话的缝隙间朝门口的邵玉城投去茫然失措的目光。
邵玉城脸黑得像锅底。
眼见着她们又要开始聊育儿心经了,他连忙走上前把自己母亲轰走,“大早晨的这么闲?不用工作了?家里猫喂了吗?狗遛了吗?鸟屎铲了吗?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在我眼前晃,烦。”
邵母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仪,又想到该说该骂的孩子他爸应该已经在门外教育过了,她放下心来,朝叶楚微微一笑,款款离开。
叶楚还保持着僵硬懵懂的姿势坐在床上。
邵玉城见状,蹙眉道:“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倘若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叶楚缓缓抬起眼帘,眸间有轻芒一晃而过,“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邵玉城面色沉凝地望着她,不语。
叶楚伸手抚了抚自己凸起的肚腹,低下眉眼,睫毛在眼底落了阴影,一瞬间竟看不清她眼底究竟是何种神色,“她说,要让你娶我过门。”
邵玉城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没告诉她你已经看不上我、准备以后甩了我?”
叶楚轻笑,反问:“我为什么要说?”
男人见到她扬起脸的瞬间,脸上洋溢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陡然沉进了无底洞里。
他还没开口,就听她继续道:“刚才我还在想要不要打掉这个孩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果它能让我嫁给你,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饶是邵玉城在电光石火间便猜到了她的打算,却还是在亲耳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眼尾紧厉了几分,“你以为我会让你拿它来骗我爸妈?”
“不算骗。”叶楚这样说,“我们从头到尾也没亲口承认过这个孩子是你的,一切都只是他们自己猜测罢了。我们结婚以后,可以再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至于这个孩子你本来不也打算帮我一起抚养吗?就当是个养子,不好吗?以后若是涉及到家业的问题,让老二来继承就好,什么都不必分给他,他只是我嫁给你的一块敲门砖而已,比打掉有用处多了。”
男人漆黑的眼里掠过一道明明白白的震惊。
他简直无法相信这话是叶楚说得出来的。
嫁给他的一块敲门砖?
她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心思?
“不可能。”他道,“这和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事情不一样。”
“约定好的?”叶楚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你指的是你做回我男朋友,我就不找顾千秋的茬,那件事?”
男人没回应,下颌死死绷住的线条却出卖了他此刻暴躁不悦的心情。
再往上看,是一双风雪萧瑟、天寒地冻的眸。
叶楚说:“好啊,那我们不结婚,就这样耗着,耗到顾千秋先嫁人生子,到时候你娶我不娶我,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了。”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邵玉城面沉如水,“楚楚,我们在一起四年,非要这么收场不可?”
“是你选择这样收场的。”叶楚脸上的表情比邵玉城脸上的表情还要冷漠,口吻不带丁点波澜起伏,“我和你之间,谁才有真正的选择权,你不懂吗?”
“我不会娶你。”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又补充道,“与顾千秋无关。”
眼前的对峙让叶楚宛如被乱箭穿胸而过,痛到笑出来,“邵玉城,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是天下第一的负心汉?”
男人五指收拢,攥成实拳,骨节寸寸发白。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能在四年前告诉我?”叶楚边说边潸然泪下,偏偏嘴角还挂着凄凉到极致的笑,“我从一开始就在拒绝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暗示我、一直给我希望、一直让我觉得我和你有朝一日可以修成正果?这四年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做过什么?都是我为了和你在一起而拼命努力适应你的世界!克服了我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克服的障碍!这时候你却又站出来告诉我,你不会娶我?呵,邵玉城,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玩弄我四年的青春和感情,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她的话确实给了邵玉城当头一棒。
他眼底有懊恼和疲惫交错而过,“楚楚……”
叶楚发现了一旁桌子上的水果刀,猛地抓起来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邵玉城大惊,低喝道:“别闹,快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
叶楚含泪摇头,“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是还要去见顾千秋吗?你不是还要听她当面劝你和我一刀两断吗?这一刀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你们动手。”
邵玉城脸色愈发差劲,几次想上前夺过她手里的刀,被叶楚发现,直接将刀锋送入皮肤。
血色一瞬就侵染了刀面,男人挺拔的身躯在她面前僵得一动不敢动。
“楚楚,你把刀放下,我不去见她。”
他说这话时,英俊的脸上盖着阴霾重重,双眉系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叶楚能读出从他眼中那些愈演愈烈的惊涛骇浪,卷着她的残躯,狠狠拍打在崖岸上,摔得她四分五裂,痛心彻骨。
她却想,这便是不死不休。
她的眼泪静静滚落,与男人眸间风雨如晦的景象完全相反,衬得她的嗓音都格外倦怠空寂:“你去吧,现在就去。我不想死在你面前,那样太难看了……倘若你还有点良心,晚上过来替我收个尸,转告我爸妈是我不孝顺……”
说到这里,她几乎泣不成声。
邵玉城眼神紧紧攫着她手中的刀,片刻不敢挪开,嘴角掀起讽刺的弧度,却不知是在笑谁,“我从这里走出去,和顾千秋见上一面,回来给你收尸?”
叶楚咬着唇,最后忍不住崩溃大哭。
男人眸色一凛,趁着她被泪水模糊视线时,劈手斩下她手里的水果刀扔在地上。
而后面色沉峻地叫来医生护士为她包扎伤口。
叶楚开始还挣扎几下,后来或许是累了,随他们一阵摆弄。
她只是淡淡望着天花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茫茫的一片,“除非你时时刻刻这样看着我,否则我想死总能死掉的,你信吗?”
邵玉城一晚没睡,心情又大起大落,难免浮躁易怒,听她这样说,额间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总算冷静了些,沉声问她:“你就打算这样拿命跟我耗着了?我不娶你你就要死,如果个个都这样,我建个三宫六院给你们都嫌不够。”
叶楚沉默了许久,轻声开口:“答应我,不要见她了。”
邵玉城不必问都知道叶楚说的是谁。
他就真的不明白了,“怎么又和她有关系?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和她划清界限吗?”
“是,你是划清界限了,但你还是期待和她说话,你还是想见她!”叶楚说到这里又隐隐激动起来,“这不是我要的划清界限,我不想让你们做朋友了,你以后就当没认识过她,行不行?你不要再见她了行不行!”
邵玉城的脸色还是不好,“我们从小就认识,家就住隔壁,父母关系很好,逢年过节都会去对方家里拜访,见面的机会太多了,这种事避不开。”
“那就带着我。”叶楚道,“你们真的是普通朋友的话,见面带上我不过分吧?”
邵玉城心头的躁意骤然如风沙扬起,他狠吸了口烟让自己镇定下来,定定看了她半晌,一字一顿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在,我不私下和她见面。你也要保证,以后不再做这种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