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1点多了,刘燕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城中村的巷道中。
夜色将她疲惫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她走得非常吃力,每走几步都要歇一回,一张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特别的苍白。
巷道尽头一所四层楼房子的顶楼,有一间不足十平米蜗居是她在这个城市的落脚点。
跟大多数到这个城市的外来务工者一样,他们白天散落在这座城市的四处,夜晚来临的时候又都聚集在这个城中村的某个角落。
他们在这座城市里从来都是过客,生活给他们是各种考验。
刘燕也一样。
但她又与大数外来的务工者不太一样,她不光在这座城市是一位过客,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是一位过客。
大千世界,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她几乎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听爷爷说,母亲在她一个月大的时候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父亲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他在她差不多两岁的时候因为和村里的人起纠纷,误杀了人被判了无期一直被关在牢里。
16岁之前,她和爷爷在村里那间摇摇欲坠的房子里生活。
16岁生日不久之后,爷爷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年纪不大,今年才18岁。
爷爷去了之后,她跑了很多地方,四海为家。
在市是她呆得最长的时间,最主要是因为那个男人。
因为那个男人让她想起了在牢里那个多少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在他的身上,她似乎找到了父亲模糊的影子。
那个男人是她在那个电子厂里的工头,一大帮女工里头,那个男人对她尤其的照顾,总是给她派最轻松的活。
下班之后,还请她在工厂门口的摊摊上吃宵夜。
就是在那间小小的出租房内,那个男人指天誓地地说要一辈子对她好。
给她买好吃的,买好看的衣裳,带她去游戏场玩,带她去看电影……
这是在她流浪了两年之久之后,终于又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她开始憧憬未来,原来她也可以有一个像样的家,一个可以等人回家吃饭的家。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某一天,那个男人说,其实他有另一个家。
现在那个家里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要回归家庭了。
那一天之后,那个男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走之前,给她在桌子上放了五百块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头一次,她觉得难以割舍,站在门口幽幽地问那个男人,清秀的脸庞映满了舍不得的神色。
“你可以不走吗?”
他说:“不行,我是一个父亲,我不想当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她想起了自己在牢里的父亲,她不想他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她点了点头。
“好吧,你走吧!”
然后,她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她没怎么吃东西,却越长越胖。
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腹中已经悄悄地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记得村里以前有一个阿婆,她就是突然之间发胖,然后医生说她得了不治之症,不久之后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想着,既然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迟早都要去另一个世界,迟去和早去又有什么分别。
再也不用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了。
记得爷爷生病的时候,医生对爷爷说过。
“老人家,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多吃一些好吃的,耍一些好耍的,将心放宽一些就好了。”
但爷爷并没有吃什么好吃的,他已经病得不行了,吃什么都往外吐。
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她本来是想杀了给爷爷炖汤喝的,但爷爷不,说这一只老母鸡是留给她的。
爷爷死之后,她将那一只老母鸡割了脖子,放到了爷爷的坟墓里头,希望爷爷在另一个世界能好好喝一顿鸡汤。
如今轮到她了,卡里还有一些工资,加上那个男人留给她的五百块钱,她全拿来吃好吃的了。
肚子越来越大,直到昨天晚上下夜班之后。
她感觉不太舒服,她觉得怕是最后的期限到了。
她本来是想回到出租屋静静地等死的,但经过那个小区的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鬼使神差的,她走了进去。
肚子越来越疼,她浑身冒着冷汗。
在靠墙角的凤凰树下,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
那个生命出世了。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得了绝症,而是怀孕了。
面对这个在夜色中浑身发着白光的小男婴的时候,她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拿了随身带的红袋子装了进去,扔在了垃圾桶里。
她连养自己都费劲,更别说养一个小孩。
生命对于她来说,什么也不是,活着跟死了也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像一只狗一样的活着,还不如不活着。
肚子的货卸了,无比的轻松。在她看来,就好比身上长了一个瘤子,如今这个瘤子去除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或许等拿到这个月的工资之后,她得换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给了她太多不好的想法,她得重新来过。
春天的夜还带着一丝丝的寒冷,这条巷道在今天看来总是那么长。
以往走在这里,她总喜欢慢慢地走着,她喜欢走在夜色里的感觉。
但今天,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得尽快回去,打一个荷包蛋,喝一口热汤。
一步又一步,巷道的尽头,还得爬楼梯,又窄又难走的楼梯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考验。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终于到了四楼了,四楼楼道的尽头,就是她那间小小的房间。
这个小小的蜗居今天晚上也不太一样,门口的挂锁被人撬开了。
她一阵苦笑,小偷也是找错地方了,一贫如洗的她有什么可以偷的?
推开门,打开灯,她想先躺一躺,在煮个荷包蛋。
但就是这一种简单的想法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因为,她那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此时正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
她认为这是一个十分倒霉的小偷,大半夜跑到她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还被回家的主人给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