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军闻言叹了口气,尚未来得及开口。
宋夫人又接着说:“毕竟当时皇上之所以下令让你这十多年不得回京,不就是因为你为郑皇后和太子说情的缘由吗?
好盼歹盼,经过这十多年皇上终于消了气,你又在西蜀击退狄人大获全胜,皇上这才准许我们一家回京。
可这刚到府邸一顿饭的功夫,太子就与群臣登门拜访,你我又不是不知咱们龙椅上的这位向来疑心最重。如此这番,咱们家看着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让人分外担忧啊。”
宋夫人一席话瞬间惊醒梦中人,宋将军回过神后又将前后之事仔细品味了一遍。
“夫人所言有理,我一时糊涂了。但是……”宋将军神情坚定地看着宋夫人的眼睛。
“如今京中局势莫不过是以左右丞相为首,其中又以恩师右丞相一党为众。”
“巍郎未免想的太简单。”宋夫人忍不住插嘴一句。
宋将军到底是行伍之人,这些权谋他实在是不擅长。行事考虑未免欠缺妥当,多年来幸而有宋夫人这位贤内助。
“当今圣上的脾性,你我都了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虽然郑丞相是国丈,郑皇后也得圣宠,但是想想当年的宁贵妃,妖毒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皇上当年又是那么宠爱她,结果不还是不着痛痒的就过去了吗?”
“夫人此言差矣,今时不同往日。”宋将军端着茶壶给宋夫人倒了一杯。
“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三位皇子,二皇子体弱多病妖毒缠身,上朝十次就有九次去不成,并不是继承大统的上佳之选。三皇子玩世不恭志在山野,钟情于求仙问药,玄法观跑的比皇宫还勤。只有太子殿下为国为民,又勤于学业政务。”
宋夫人喝进一口茶,摇了摇头。
“焉知二皇子和三皇子不是碍于郑氏一族强势在韬光养晦?并且,以夏丞相为首的一派,似乎一直都有意于立二皇子为储?
二皇子当年命大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虽然妖毒缠身,但我却听说国舅找到了一个行医的白鼠精为二皇子治病,现下已经得以抑制。皇上也一直在以举国之力追踪当年逃走的九尾狐,如果某一天找到了岂不妖毒就彻底解了?
十六年前我们离京时,这京中还未有如此多的妖邪,今天光是进城一路我就已看见几例,现下玄法道又如此强盛。想来除开二皇子身边的白鼠精,这京中妖邪仍有许多。现在就连江湖术士都以妖邪炼丹谋财,京中局势恐怕比我们想象中还乱。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宋夫人看着宋将军听的愁眉不展的模样,放下茶杯退了一步笑道:“我知道,郑丞相对你有恩。巍郎,年少时你吃苦了。”
宋夫人握住宋将军的手,“那就暂时先不管吧,走一步看一步,我总是会想太多。退一步说,今天这件事,就算太子殿下有意,还不知我们知虞心意如何呢?巍郎,别的可以不管,但知虞是底线。”
宋夫人说了许久,最后一句总算抛出自己最为在意的点。
宋将军煞有介事的颔首,恳切道:“当然,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对方是太子殿下,只要知虞不喜欢,那也不行。”
……
太极宫,立政殿。
郑皇后坐在案前,从宫女捧着鱼食盒里,捻着一小挫鱼食投入金鱼缸内。
胖头金鱼的红尾一甩,溅起几滴水珠。
她从地面的反光中瞥见一人影进殿,只看轮廓便知是太子。
“慕儿来了。”郑皇后放下鱼食,在宫女捧来的水盆中洗净双手。
“之恒拜见母后。”太子恭敬地行礼,坐到了皇后身边。
“你今日行事欠妥了。”皇后将桌前的两份糕点往太子面前移了移,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请母亲指教。”太子不解,反问。
“镇远将军回京,旁人去拜访也就罢了,你也赶在第一时间前去,你父皇会怎样想?结党营私?”
郑皇后见太子不言一语,又接着说:“这些事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由你外祖父来做就好了吗?宋巍年轻时曾是你外祖父的门生,关系向来很好,你不用担忧。另外,我听说你还特意见了宋巍的女儿?”
“是。”太子点头。
“你有意?”郑皇后紧追不舍的反问,“操之过急啊。”
“可是母后,若我不先去一步,万一让沈持那小子占了先机,如何是好?”太子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开始反驳。
“父皇虽立我为太子,但他却一直都在均衡我与沈持的势力,那夏国舅也一直与外祖父作对。不管镇远将军的女儿对我是否有意,只要我先去了一步,再加上宋将军与外祖父的关系,沈持那自视清高的性子也就不会再去打拉拢宋将军的念头。
这样,不管我得不得,只要沈持不得,那我就是赢了。况且,孩儿也已经二十四了,总不能一直依赖外祖父。”
太子这一连串的话,听得郑皇后皱眉,手中的糕点也捏扁挤出了粉末。
“我还是觉得你太急切了,徐徐图之才是王道。”
太子说完方才那一长串话,像是彻底放下了顾忌,紧接着又说:
“要怎样徐徐图之?母后当年就是太心软,才让那宁贵妃分去了父皇对你的宠爱,还让她生下了沈持!当年沈持妖毒入骨的时候,就应该把握时机快刀斩乱麻。那样又怎么还会有今日这般黏浊的局势?”
郑皇后终于被太子惹怒了,她将糕点摔在桌上,狠狠一拍,吓得立在三丈外的宫婢们全都齐齐下跪。
“你这是反过来怪我了?”
太子连忙跪在地上,向郑皇后拱手认错:“儿子不敢,母后息怒,是儿子失言了。”
郑皇后叹了口气,她历来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强势心急,又遗传到元正皇帝的刚愎自用。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又能如何呢?
她言语稍微和软了些,“当年夏宁那贱人身中妖毒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沈持命大竟未能毙命。我当时若再次出手,岂不引火上身?”
太子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又再次认错道:“儿子失言,伤了母后的心,母后息怒。”
郑皇后挥手,像是没有了心力。
“算了,你起来。与其生你的气,我还不如生自己的气。你回去吧,别忘了抓紧学业。”
“是。”
太子行了个礼,背身退出立政殿。
……
晚间时分,便听闻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在东宫水池边失足落水。但小太监福泽深厚,不光太子为他声泪俱下,就连皇后也痛心疾首,第二日皇后甚至还在立政殿伤心了一天没起。
当然,在宫中像这般渺如蝼蚁的存在数不胜数,死便死了。最多化作人们口中的一句闲谈,不消几日就没人再记得。
对广阔的水域而言,泛不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