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隐没到龙首山的树林之后,赵剑从竹林里打马穿出。他体型高大,骑在马背上根本看不出脚受了伤,雄壮威武。
赵开刚领着赵旭送茶水回来,看到后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赵叔,不愧是曾经的骠骑大将军,风采不减!”
赵剑翻身下马,笑道:“我们武川镇军出来的将士,哪个不是马背上过活的?属下这点本事,和朝中大将军相比,差远了。公子却是很少骑马,每日须练习一番才是。”
赵开走到战马身边,摸摸油光发亮的马肚,自己的身高只比马背略高出一丝,苦笑道:“我怕是爬都爬不上去哩。”
赵剑笑了笑,对赵旭道:“小子,每日清晨公子练完太极后,你就教公子学会骑马,小心别摔着了,否则为你是问!”
赵旭肃容道:“赵伯宽心,我定会小心!”
赵开自无异议,问道:“赵叔,此行如何?”
赵剑从怀里摸出一份素雅的信笺,笑道:“工匠帮工大约百人,明日便来。杨三郎与鱼氏兄弟也见着了。公主让属下带封信给公子,说是图书馆事忙,暂时不来哩。”
赵开接过,笑道:“堂堂公主出城,岂能如此随意,我已料到琬儿来不了的,我一会儿看看信上说些什么。赵叔辛苦了,且去休息罢。”
赵剑摇摇头,道:“久未策马狂奔了,属下只觉浑身轻松,哪里会觉得辛苦哩。公子,咱虽失去了长安城中的一切,但属下与无极兄弟众下属都相信,必能拿回这一切的。”
赵开默然一阵,拍拍赵剑的手臂,诚恳地道:“赵叔,我也只是尽力而为,究竟事态如何发展,还言之过早。不过赵开允诺,必然叫大伙活得堂堂正正!”
赵剑欣慰地点点头,笑道:“公子年纪尚小哩,有的是机会,属下等人怎会逼迫于你?公子所谋甚大,切忌操之过急哩!”
赵开嗯了一声,想了一想,觉得与琬儿的书信来往必然是公事公办的,便当面拆开。
“谦之欠我一首诗哩!”
赵开愕然看着这一句话,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无论多么温柔贤淑的小娘子,吃起醋来似乎都是一模一样哩。
再往下看,却都是公事了。
赵开喜道:“逍遥公果然请来做图书馆的馆长了!琬儿好本事,这图书借阅的章程合情合理,哈哈,成了!”
赵剑想起一事,沉声道:“公子,属下去京兆尹府送房契时,并未见着宇文深大人,是他家小郎君接的。他还让属下给公子带几句话。”
赵开道:“宇文孝伯么?他带的什么话?”
赵剑道:“正是他。宇文小郎君说,陛下很高兴,称图书馆一事,大大利于士子崇儒重教,正合陛下心意,让你好好做去,陛下都会记得。”
赵开沉吟一番,笑道:“这是好事哩。看来京兆尹去接图书馆的主持一事,应是陛下有所授意,这便说得通了。”
赵剑犹自担忧,迟疑道:“公子不担忧么,京兆尹一职,掌管京畿百务,必是丞相心腹之人。他对公子如此爱护,属下总觉得心里不安。”
赵开没法对他们解释,正是宇文深身边最亲近的两人,一个是从弟宇文神举,一个是儿子宇文孝伯,十二年后成功相助宇文邕诛杀了宇文护。
便沉吟说道:“京兆尹是皇族勋贵,倒不见得是一人之心腹,我观他往常行事,忠心的是整个皇室家族。赵叔应该听过京兆尹的为人处世,你觉得如何?”
赵剑低头想了一阵,叹道:“京兆尹向以胆略著称,又雅爱文事,确实不像是阴险小人。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公子小心应对。”
赵开内心慰帖,肃容道:“赵叔的话,我自然会听的。当前赵氏田庄只是一帮老弱孤幼,应该无碍,我等小心应付就是了。”
赵旭单手按着刀柄,沉声道:“无论如何,属下哪怕豁出命去,也必保公子安然无恙!”
赵开转身笑骂道:“匹夫之勇不可取,东升,日后切莫有此念头!日后你好好学些兵法,我是要你有朝一日,领兵布阵,为国立功的。我们赵氏总要出个大将军才对。”
赵旭双眼圆瞪,哽咽道:“属下怎能离开公子独自上阵?我愿终生追随公子身边!”
赵剑有些动容,道:“公子原来还有这个打算么?那也太看得起这小子了!公子安危更为紧要,属下也是赞同东升的意思。”
赵开摇摇头,笑道:“我又不上阵杀敌,哪需要时刻护卫哩?这朝中纷争,可不是刀兵相见的,凭的是谋略。我做这天下山川的基地,训练一帮子少年,可不是为了做我护卫的。乃是为国养士,正要你们为大周开疆拓土。”
赵剑有些不舍,惋惜道:“好些将军的苗子哩,像鱼氏兄弟,训练得法,必是日后的猛将。公子就舍得拱手相让么?”
赵开神秘一笑,道:“有这份香火情就行了!赵氏庄园如今都在注视之下,怎能把诸多将才占为己用?为国育才、为国举才,才是我等的安身立命之本。日后切莫再说相让这等私欲之语了。”
赵剑又有了新的顾虑,皱眉道:“公子所言甚是,只是学了我赵氏之法,日后不见得人人都念这香火情,甚至背后下刀,如何是好?”
赵开也想过这层,苦笑道:“一样米养十样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等势单力薄,也只有此法,才能在军中和朝堂多些盟友,关键时刻能为我赵氏说上一句公道话就可以了。慢慢来吧,选人举荐时多观察一番就是。”
赵剑原本总担心公子年幼,思虑不周,所以才常常提携,现见他大事从不糊涂,极为欣慰,也就不再多说了。
赵开问道:“此番见着我的结义兄弟了,他有话说么?”
赵剑皱皱眉头,道:“杨三郎说与他大兄说过后,便会动身。只是他问了一句住处如何,叫属下有些不快。”
赵开笑道:“三弟身娇肉贵,长直豪门,担心野外住的不好,也无不可。如何便惹得赵叔不爽利了?”
赵剑沉声道:“吃不了苦头,倒也没什么。只是他神态中对田庄颇多轻蔑,不见得就拿公子真当了桃园阿兄哩!”
赵开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叹道:“与他结义,本是我利益交换之举,不是他的本心,难免有些抵触。他心性不坏,且慢慢处着,日久见人心,希望能够动之以情罢。”
赵剑笑道:“公子留心些就是了。那鱼俱罗却是义气得很,说回去拜过阿母,明日便来哩!”
赵开拿眼斜睨着他,嬉笑道:“赵叔终是对军汉青睐一些哩!哈哈。”
赵剑抹把脸,大笑道:“确有此事。与爽利人交往,耍枪弄棒的军汉,属下看着就顺眼的多。”
赵开也是笑,往院子里走,道:“来便来罢,早些也好。赵叔,怕是这几日还得你多跑几趟,我刚下了令,要一日三餐,餐餐有肉。恐怕光靠猎物可不够,得购置些粮食与肉糜,最好日后长期送来。”
赵剑倒不心疼这个,笑道:“也有公子不知的罢,长安粮铺肉铺本就有专门跑腿送货的伙计,各世家勋贵府上哪有自己购置菜蔬粮食的?”
赵开喜道:“那便好,赵叔晚间便跟嫣然算好每日所需,自取资财,明日便辛苦赵叔办好此事。”
赵剑笑道:“不辛苦,属下今日进长安,听到的都是公子一诗万金的才名,可长脸哩。就是去各家府上投帖,连门房都要叫说一句知己郎府上的,恭谨的很。”
赵开咂舌道:“不就一首诗么,怎地就人人皆知了?”
赵剑哈哈笑道:“公主说了,谦之是给大周的读书人长了脸面,百年来武不如北、文不如南的格局,到公子这被打破了,如何能不被大周百姓推崇一番?”
赵开脸红了红,强装淡定地道:“百姓最易跟风,过几日便也忘了。难怪琬儿说我欠她一首诗,这是怕我躲在田庄后沉寂了,要我保持才名吗?”
赵旭在边上听得似懂非懂,好奇问道:“公子,这位公主很有见地哩,便是未来的主母么?要不要属下去接来?”
赵开羞恼地瞪他一眼,笑骂道:“你竟是要管公子的私事么?有这份心,还不如早早给你张罗个小娘子哩!”
赵旭嘿嘿笑道:“属下娃娃都一岁半哩!”
赵开张大了嘴,愕然以对。
谢嫣然早在院子里支起桌椅板凳,现下刚好端着一盆野猪肉进来,香气扑鼻。
看到赵开呆若木鸡的样子,谢嫣然噗嗤一笑,娇声道:“公子,方才打谷场上抱着奶娃的小娘子,就是东升阿兄家的婆姨哩,你没想到罢!”
赵开慨然长叹,尴尬道:“原来如此!这两日诸事太烦乱,未曾问过东升的家事,真是我的疏忽,盼东升莫要怪我。”
赵旭连连搖手,红着脸道:“公子是做大事情的贵人,属下怎能拿妇人奶娃来烦你哩!”
赵开笑道:“那不行。你家那位是个胆子大的,日后便跟着嫣然罢,明日嫣然便要开堂授课,便让她做个班主,替嫣然管着这帮娃娃,可好?”
赵旭洪声道:“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