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默默哭泣,罗母敏感地问:“孩子,这么晚了,你独自出来,家里人知道你在同学家吗?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吗?他们不担心吗?”
她哭着便把孃孃撵她滚出家门,自己也不愿意呆在那个家,自己准备走路去南阳市打工的,天黑了,原本只是想在这里借住一宿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父母大惊,原以为孩子最多和家里闹点小矛盾跑出去,家长也一定着急寻找孩子呢!一切和他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小女孩隐藏着这么大的悲苦。
罗父拍案而起:“牛场小学位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受中华人民共和国管理,为国家、社会和中华民族培养合格公民的基地之一。任何家长也没有权利剥夺孩子接受国家义务教育的权利,逼迫孩子离家出走,让孩子无法接受义务教育,是给国家未来添堵,给国家拖后腿。何况你还是一个能读书,会读书的孩子呢!
孩子,莫怕,你说的孃孃是谁?还有你父母呢!我明天去学校给谢老师说,我们去找你父母谈一谈,他们不能将个人的本位主义、功利主义干涉到国家的义务教育工作中来,你必须读书!”
“我爸在外地修铁路,我没有妈妈,家里只有孃孃!”
“你爸的地址你知道吗?明天我给他发电报,你必须读书。”
“爸爸每月给孃孃寄汇款单,我有地址,那里也有我的生活费。”
……
当天晚上,吴凤在罗政伟家,罗母带她穿过堂屋,和他妹妹一起睡。
罗政伟家堂屋,两边各摆着四把暗红漆靠背木椅,擦得一尘不染,卫士般队列着,却有一种森严的威仪效果。抬头看墙上挂的中堂轴,两侧有对联,画面有仙翁寿桃的,有松鹤长青的,也有花开富贵的。雕花的长条桌,放着座钟,热水瓶,大肚瓷茶壶,搪瓷托盘装着洗净的茶盅,反扣着;塑料假花,在长着耳朵的白瓷花瓶上红艳艳地开着。最起眼的是,正中八仙桌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拖着长长的线一直像屋顶伸去,可以想像他家屋顶订有一根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
家里能有电视机,已经了不起。这样的家庭比起孃孃那杂乱无章又空洞的家,明显要正派和气派得多。
他妹妹的床是一个古老的木床,有粗壮的雕花圆腿,床是一个宽大的无盖匣子,匣子里填满稻草,然后再铺上棉絮和用米汤浆过的床单,这是吴凤成人后回想起,她睡过最舒服的床之一。
妹妹的床上,萦绕着稻草的清香。两个少女,在那个房间里开心极了。妹妹还有一个笔记本歌本,上面有《射雕英雄传》、《武则天》、《珍珠传奇》最流行的香港电视剧用彩笔写的主题歌的歌词,歌本里海贴有翁美玲、黄日华、冯宝宝等大明星那种像一寸小照片那种粘贴画,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
妹妹睡着了,她还无法入眠。在黑夜里睁着大眼睛,默默无语。她了解自己,也了解了像她一个地方其他幸福的女孩,也了解了忧伤。
她的头脑里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从遥远的地方奔跑过来,伸出峭壁的脸,竖在面前。
庞然大物就一直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寨子里的大山,落日的金辉照着,还有她孤独的童年。
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常常回想起自己当年年幼时无任何准备要离家出走的场景,如果不是下午那场大雨,如果不是来到罗政伟家借宿这一晚,她会成人后依旧桃花流水鳜鱼肥?
遇到这些好人,才有未来可以自我掌控的未来!
翌日清晨她和妹妹醒来时,罗母在厨房的大铁锅边,已经做出松软、清香的稀饭,伴着腌制的咸菜,味道好得不得了。
罗父带着她和罗家兄妹,从他家白色的小花开满了院子去牛场小学上学,香气播洒得很远。
罗父找到谢老师,给她父亲发了电报,还和村支书去找到孃孃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罗政伟这样同学的家长,那时的乡镇小学,还没有家委会,要是有,这一定多么多么优秀的家委会成员呀!
那天放学,谢老师专门把她留下来,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所罗门问一个愚人:我将给予你智慧,你要么?
愚人不为所动。蹲在漏风的屋子里,啃着馒头,问:‘智慧有什么用?’
所罗门说:‘智慧能让你拥有吃不完的馒头。’
愚人说:‘那你不如现在就给我馒头。’
多少年过去,愚人依然呆在他的愚蠢中,不抬头,不看天,脑无智,胸无志,碗内无食,未曾有丝毫改变。
所罗门悲哀地叹息:‘愚蠢是会令人上瘾的。’”
“我是谁,我是那个愚蠢的人吗?”听了故事,她震惊地望着谢老师。
“你还是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小女孩,不给老师说一句,就要离家出走自己去外面的世界讨生活!要不是热心的罗政伟父亲,你真的跑道了南阳,我担心我去南阳也找不到你回来!
如果你小小的女孩遇到了危险,那老师会多么的内疚,你知道吗?你那要离家出走的决心不是倔强,是愚蠢。
你回那个家,再难受,再苦难,也必须回去。如果你孃孃再敢难为你,你给我说。你是我当初在寨里防辍检查中捞上来的,你更要好好留在我们牛场小学、中学继续读书,那才是真正的倔强。”
……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她从谢老师那里第一次懂得了这个永恒的问题。
回到吴家寨那个家,还是依旧熟悉的孃孃、哥哥吴建、姐姐吴敏,那个破旧的木板房,是她的家乡。
如果不明不白离开了这里,就是人没有了根脉,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她还小,还必须留在牛场小学读书,继续呆在吴家寨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