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之所以值得铭记于心,就是因为它实在是太短太短。
琉音幸福地给即将出世的孩子起名字、做衣裳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然而此刻,迎安却感到浑身冰凉。
彧清战死。
为了保护还没有觉醒契约之灵的学生,他死在了堕落聚灵体的口中,尸骨无存。就连死后继续守护他的妻子也做不到。
没有人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琉音,萧震禁制任何人在家里提到这件事。因此,彧清的葬礼也耽搁下来。
对于萧震,对于萧家来说,琉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整个家族最后的希望,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萧震宫失去了副官,萧家失去了继承人,萧震既要处理贤者宫的事情,又要兼顾家里。而琉音,依然单纯地活在别人为她编织的梦境中,依然幸福地体会着名为母亲的滋味。他们都很忙,很忙。只有迎安可以缅怀彧清,缅怀那个会冲她微笑的大男孩。
第一次注意到彧清,是在那个充斥着悲哀的早晨。他陪着她坐在樱花林中,整整两个时辰。虽然一句话都没有,可迎安却感到意外的平静。那时候她在想,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哥哥。
果然很温柔。
迎安讨厌阳光,因为她是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彧清喜欢晴天,因为他的光芒在阳光下更加璀璨。迎安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是负担,可彧清却有耐心一遍一遍闯进她的生活。是他打开了迎安的心防,让迎安第一次选择接纳,以至于后来越来越多的身影住进了那间心中的小屋。那时候她觉得,他一定是上天的救赎。
果然解救了她。
迎安的灵力是由彧清启蒙的,他天资非凡,身体却不好。可是只要是给迎安上的聚灵体课程,他从没有一次缺席,没有一次迟到。那时候她以为,他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那种人,
可惜,事与愿违。
“迎安。”琉音靠在桌边,轻轻唤道,“我感觉胸口有点闷。最近总是这样,也不知道怎么了。”
迎安连忙帮她顺气:“可能是因为……月份大了。”她不知道夫妻或者骨肉之间有没有默契,但此时琉音的反应确实很奇怪。
“迎安,快帮我拿纸笔过来!我要给彧清去封信!”琉音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写信?”迎安急忙扶住琉音,“前几天彧清哥哥才有消息传回来,他很好。”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突然很害怕。”琉音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
迎安环住琉音,一边轻声安慰,一边用手拍着她的后背。
“啊!”琉音突然大叫一声,“啊!”接着紧捂着腹部,蜷缩起来。
瞳孔一凝,迎安赶快冲外面喊:“快来人!琉音姐姐肚子疼!”这个样子,怕不是要临盆了!
很快就从外面冲进来一堆人,都是年纪较大的侍女。
“迎安大人,这里血腥味比较重,您还是先请出去吧。”一个侍女礼貌地对迎安说,“这里不适合您待。”
“迎安,不要走……啊!”琉音紧紧抓着迎安的手,不肯放开。
“琉音姐姐……”迎安回握住,“我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她说得很坚定。
侍女看上去有些无奈,可这个时候琉音阵痛得越来越厉害了,她只能认真地劝解:“迎安大人,您没有生过孩子,甚至都还没有结婚,能帮什么忙?还是请您出去等待吧。我们会照顾好琉音大人的。”
……
“也是……”于是迎安松手。
可是琉音却依然紧紧握着不肯放手。
侍女眼见着没办法,直接伸手分开二人:“赶快把琉音大人抬到床铺上去!”
琉音冰凉的指尖划过迎安的手腕,最终消失在了忙碌的侍女后面。
迎安注视着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人群,攥紧了拳头。
请一定要保重啊,琉音姐姐。
“糟糕,快去请家主!”
“琉音大人难产!”
……
“琉音大人昏过去了!”
“家主还没来吗?”
迎安看着眼前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早已心急如焚,此时听到琉音昏过去了,更是从心底感到害怕。不行!不能等震伯父了!
“我去请贤者宫的医生!”迎安留下这句话,直接瞬步离开。
医生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她听说之后立刻就随迎安来到了萧家。也是从她这里迎安才知道,萧震有要事在身,目前不在尸魂界。
……
“快再去打一盆热水!”
“药呢?琉音大人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体力,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
医生已经进去了一个时辰,情况有所好转,但依然不容乐观。
迎安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
天边的太阳落下又升起,染红了大片大片的云彩。可这样的美景此刻却显得莫名的悲凉。
终于……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云霄。
终于结束了,琉音姐姐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迎安几乎下一秒就冲进了房间。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家的脸上没有喜悦?为什么一个个都是这样难过悲哀的表情?
迎安推开侍女,径直走到琉音的床前,跪坐下来。
琉音的脸色很苍白,嘴唇简直毫无血色。细密的汗珠还挂在脸上,一头青发也变得凌乱不堪,团在一起。
“萧少夫人流了太多的血,我也救不了她。”医生轻轻说出这个绝望的审判。
接着她的神色稍缓:“好在孩子很健康,经历了这么久的过程依然哭声响亮。”
可是迎安不想知道孩子如何了,她只想问问医生,为什么琉音生产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上天要夺走她的性命?
这时,琉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迎安……”她轻轻抬手,迎安立刻抓住。
“迎安……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许你说那个词语!”
琉音笑了,笑得温柔:“傻姑娘,这是必须……必须要面对的事实啊。”句子太长,以至于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快别说话了……”迎安害怕地阻止,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你让我说完。”琉音第一次如此强硬,不容拒绝,“我……没能…等到彧清。所以…请转告他,很抱歉…很抱歉不能当面…说声再见。”
“……”迎安微微张口,可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她打击了,她已经承受不起……
“我也对不起唯哲…我的孩子……我…没办法陪在他身边了……”琉音抓着迎安的动作都开始变得费力,但她依然牢牢握着,不肯放开,“我…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我……”琉音瞪大了眼睛,还想努力再说什么,可是她顿在那里,说不出来。
“我……”努力挤出一个词,琉音瞪着眼睛,重重倒在枕头上。
同时……手失去了所有力量。
“琉音姐姐——”迎安喊得声嘶力竭,泪水夺眶而出。
就这样离开了吗?就这样离开了吗?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
“琉音姐姐——”
那一日,萧家全府素缟。新生的生命已经无法冲淡这悲伤,萧家只能听到继承人萧唯哲响亮的哭声。
呐,唯哲,你是知道了什么对吗?你是在为父母的去世而痛哭吗?
迎安坐在廊下,没有表情。
七日后,萧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这既是琉音的葬礼,也是彧清的。
萧唯哲在这个世上穿的第一件衣服,就是素色的小衣。他被侍女抱着,在灵堂里守了一夜。这是萧震的要求。
到了这种时候,迎安只能庆幸,至少琉音走的时候很放心,因为她以为彧清会陪伴孩子长大。
而唯哲……就很可怜了。刚一出生就失去了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两个人。迎安至少还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六年,所以她现在可以用那六年的时光安慰自己。甚至她还有记忆中的母亲,哪怕母亲病重时待她也是非常好的。
唯哲不行。
“迎安大人。”侍奉琉音的老女将一个扁扁的宽木盒放在草席上,“这是琉音大人生前缝制的,还没有完成。可我想……琉音大人一定是想把它交给您的。”
迎安微怔,她缓缓打开木盒。入目是一件白地流水柄的长裙。
这是……
她颤抖着捧起衣服,泪水又要止不住地往下掉。长裙有很多地方都没有缝好,可是这布料是琉音和她一起选的,针脚也出自琉音……这是琉音做给她的啊……
琉音总是这样,把她的喜好认真地记在心底,从来都不忘。
多像母亲……多像……
只是,从今往后,这世上唯二会给她做衣服的人都离开了呢。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做衣服给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