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车门自动关闭,桥本奈奈未站在路旁的人行道上。
冬天的夜晚总是很早到来,在北海道尤其如此。被阴云遮挡住的夜空下,星屑般地雪花静静落着,为周围的一切裹上厚厚的一层。
桥本奈奈未撑开伞,突然吹起的一阵风让她忍不住换了只手。
付过车费后,经纪人从另一边过来,对她说着,“明天的机票是上午九点,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昏黄的路灯下,桥本奈奈未的话语马上在空气中化成了一团白雾。
“要不到时间我去敲门叫你吧”,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性经纪人却不太相信。
桥本奈奈未却出言拒绝,“不用了,明天绝对能赶上。”
看她态度坚定,经纪人没再说什么,两人向着不远处的酒店走去。
上升的电梯开始减速,桥本奈奈未让开了出口的位置,经纪人留下句“明天见”就先行离开。
反射出金属光泽的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的心情也仿佛被逐渐合拢的缝隙挤压着,变得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从门旁的按钮中找出水月涟告诉她的数字。
……
像是个信号,门铃声刚刚响起,水月涟就扔下手中的笔,从桌前起身,几步来到玄关,打开房门。
桥本奈奈未也默契地闪身进入,反手将门关上。
“你的头发又长了些”,水月涟最先注意到的是她快要垂到肩部的发梢。
桥本奈奈未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怎么,不喜欢吗?”
否认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她却突然接近,双手举起,似是要环绕上来。
不太像是她刚见面会做出的动作。水月涟察觉到了,却只以为是思念作祟的缘故,没有发现别的可能。
不是想象中的温存,颈部的冰凉触感将空气中刚刚酝酿出的一丝暧昧气息击得粉碎。
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下。
水月涟睁开眼睛,她脸上恶作剧成功后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反手将罪魁祸首抓在手心,就这么牵着她向房间内走去。
等水月涟将手放开,她就逃也似的躲到一边去了。
解下缠绕在颈部的米色围巾,连同蓝色的格子大衣一同挂在角落的衣架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毛衣。厚重的雪地靴也靠在墙边,黑色长袜包裹的脚尖直接踩在地毯上。
水月涟在桌前的椅子上重新坐下。她也像是很感兴趣,站在一旁,弯腰看着桌上几张纸上的潦草痕迹,“你真的是来采风的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水月涟转头,将视线和她对上。
“专程是来找我的”,眼睛里藏着意义不明的情绪。
“要真说起来,也是。”
“‘也是’什么的…”
桥本奈奈未嘟囔一声,退到床边坐下,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翻找起对明早天气的介绍。
借着突如其来的灵感,水月涟拿起笔写下一句,又听到她开口。
“不过我明天就要回东京了。”
“嗯?拍摄结束了?”
“是啊,意外地顺利。”
“这样吗,今天是哪一部小说?”
“《魂断阿寒”
“渡边淳一桑啊,那本我也看过”。
水月涟感叹一声,在刚才写在纸上的那句中挑出几个字划去,就感到她纤细的手臂落在自己肩头,从后面将他环绕着。
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侧脸上,她声音轻缓。
“既然看过的话,那你应该知道,纯子面对不同的男人时,会有不同的面孔。不知道…水月面对我的时候,又是哪一种面孔?”
放下手中的笔,水月涟微微移动视线,对上她的目光。她直直盯着,似是要把他看个通透。
思索一阵,水月涟开口了。
“不论是谁,面对不同的人总会带上不同的面具吧,将自己的一部分遮掩起来。”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但不论对其他人怎么样,面对你的时候,还是希望你眼中的,是完整的我。”
没有赞同或是质疑,她只是垂下眼睛。
依旧温热的气息,伴随着轻轻颤抖的睫毛,让水月涟莫名觉得心痒。慢慢靠了上去,她应该也察觉到了,却没有避开。
良久之后,水月涟突然感觉渐渐习惯的柔软触感消失,人工加热后的干燥空气迫不及待地填补上他们之间的空隙。
桥本奈奈未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些话,你对她说过吗?”
回想一阵,水月涟摇摇头,“没有。”
她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下,“这个…也许就是你面对我时,拿出的面孔之一呢。”
没有理会怔住的水月涟,她松开手,来到窗边,注视着外面由不同灯光编制出的夜景。
刚才的那点灵感已经完全消散了,水月涟起身,几步站在她身旁。
北海道的冬夜总是寂静的,无论是车辆驶过时的噪声,还是海浪拍击岸边发出的声响,全部都被无处不在的雪吞没。
就像是重复过无数次一样,桥本奈奈未轻轻靠在他肩头,语气轻柔到近乎于叹息,“水月,你是个很自私的人呢。”
“人总是自私的。”
“要是我能像你一样自私就好了。”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没有?”
就像以前一样,这个拙劣的笑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外面的雪小了些,水月涟看着飞机在黯淡天空中留下的痕迹,正想着该再说些什么,桥本奈奈未忽然将他紧紧抱住,脸也埋在他胸前,声音有些沉闷,“反正,我现在只有你了。”
放大几倍的愧疚情绪让水月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将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慰着。
时间却不管不顾地向着深夜滑落下去。
窗外的寒意愈发的深沉。仿佛刻意作对似的,空调中吹出的风却更加炽热,让人恍惚间产生了身处沙漠的错觉。
熏人的暖风中,水月涟与桥本奈奈未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相互靠着,脚下跌跌撞撞。不知道是谁绊到什么,两人倒在房间的中心位置。
背部传递着床铺带来的柔软触感,配上不断上升的温度,桥本奈奈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烈日下跋涉已久的旅人,已经接近虚脱。
毛衣不知何时被脱下。像是摆脱了一件束缚,她大口喘气,终于有几分清醒。
“等等”,环着水月涟背后的手却未松开。
“怎么了?”
水月涟停下动作。
“我明天早上九点有飞机。”
“那几点叫醒你?”
“五点吧,我还要回房间收拾东西。”
“好。”
水月涟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这个夜晚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