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的门敞开着,没有人记得关上。
外面的空气涌了进来,在搅动原本沉闷气氛的同时,也将之前那点残存的虚假热量一卷而空。斋藤飞鸟悄悄抱起手臂,真的觉得有些冷了。
没敢做出什么太过突兀的举动,她悄悄打量着身边的桥本奈奈未。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空荡的位子上,用力深吸了口气,腰背随着她的动作更挺直了些。从侧面看过去,整个人像是层薄冰。
她仰起头,眼睛也轻轻合上,将之前的那口气缓缓呼出。已经是初夏的夜晚,斋藤飞鸟还是看到眼前出现了团淡薄的雾气。虽然在顷刻间就完全隐去,让斋藤飞鸟误认为自己眼中的只是幻影,但她能够察觉到,确实是有什么在空气中消散了。
寒意愈发难以接受,斋藤飞鸟晃了下,见没人注意自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扇门合上。
肆虐的空气被隔开,包厢内的温度恢复了一些,但终究有些什么已经溜走。
“伯母,真是抱歉”,桥本奈奈未先开口了。
“不不,这不是娜娜敏你的错”,水月幸子止住了她躬身的动作,轻叹一声,“怎么说,都应该是他自己的原因。”
“不过…会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我的原因吧。”
回到自己的位置,斋藤飞鸟缩着身子静静听着。虽然每个人的情绪已经像是黑夜中的烛火,但她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水月涟去旭川这件事会如同辆失控的卡车,将之前勉强维持住的气氛整个撞碎了。毕竟她了解到的一切还是太少。
明白不是提问的时候,斋藤飞鸟将疑问藏在心中,想要继续听下去,然而桥本奈奈未已经看了过来。
“飞鸟吃饱了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去吃烤肉好了。”
她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斋藤飞鸟却觉得被挡在门外的凉意突然有了穿透一切的力量。
“那个,差不多了…运营说过要控制食量来着…”
“那我送你回去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斋藤飞鸟点头答应。
餐馆外的空气终于摆脱了寒冷的气氛,反而因为缺少流动变得有些燥热。
小巷里的狭窄道路朝着灯火通明的车站曲折蔓延着,道旁的路灯远远隔开,悬在空中的光线没有多少驱逐黑暗的力量,只能制造出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被阴影笼罩着,斋藤飞鸟稍稍有了点勇气去看桥本奈奈未的表情,却发现她却像是藏身于更为幽暗的所在,似乎就要与夜晚融为一体。
来到阴影的尽头,前面的光终于照出了片绝对明亮的区域,桥本奈奈未突然在明暗的交界线上止住脚步。几秒后踏入其中的时候,斋藤飞鸟注意到她一路上紧紧攥着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
角落的包厢本就是最为僻静的位置,在白石麻衣离开后,却连僻静本身也沉寂下来。
整个人被某种情绪压在原地,水月涟视线落在她先前的位置上,仿佛又看到了她名为“质问”的眼神。
“你知道吗?”
水月涟突然明白,他其实只是一直在装作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是没有见过白石麻衣的泪水,但致使她哭泣的原因并不是自己。
在印象中,她面对自己总是笑着,无论是群马还是东京。但就是太过于习以为常,甚至于到了理所应当的程度,有些事情就这么被她的笑容遮掩住了。
她的期待,她的憧憬,她的心愿,都藏在笑容之下了。即使当时的自己已经透过笑容明确知道了她的心情,却总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因为她还在笑着,不是吗?
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堪,但是为时已晚。
就像是橡皮,虽然看上去总是完整的,让人很难想象出它被消耗殆尽的样子,然而所有的事物都不是无限的,感情也是。用笑意一次次地将心中的失落、难耐、痛楚擦掉,也没有让这些情绪彻底消失,只是变成了碎屑被小心清扫到看不见的角落。但终于,橡皮也遇到了它无法擦去的痕迹。
于是,她将那个盒子放在水月涟面前。因为这一次,她仅靠着她自己再也无法做到了。
水月涟又觉得他们的关系像是行星与卫星。行星只要待在原地,卫星就自动将它围绕。就像是月亮之于地球,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但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他的作为也只是被偏爱一方隐隐约约的有恃无恐,也只是将一切视为惯常的自以为是。而然在她做出决定后,却又束手无策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己这些年真的有什么长进吗?这般想着,水月涟忍不住对着自己嗤笑一声。
门口处的响动将他的思绪打断。机械般地转动脖子看过去,水月幸子已经将门合上了。
“外面的侍应生告诉我你在这里。”
水月涟僵硬地点点头,想到什么,“她们回去了?”
脱口而出的瞬间,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白石麻衣的表情,他追出去的动作,都像是落在白纸上的墨点,显眼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不存在任何奢望的可能,因为那是桥本奈奈未。
“有一段时间了”。
水月幸子来到他的对面,注意到了桌上没动过的茶水,也为自己倒上一杯,开口道,“元気”。
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唤着水月涟的小名。
“以前说过,你的事情全部交给你自己来解决。虽然我和你父亲都不会再问具体的经过,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至少要负起责任。”
“我明白的。”
水月幸子的脸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那两个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呢。”
水月涟沉默着,点点头。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元気,你应该还记得高中时说自己想上文学部的事吧?”
“记得。”
“那时候,虽然你父亲很是生气,不过我当时觉得,能为了自己的想法做到不惜和他翻脸地步,真不愧是我的孩子。”
“那么,在这件事上,元気”,说着,她看着水月涟的眼睛,神情严肃几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水月涟愣了下,片刻后转头望着窗外的夜晚,却是没能给出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