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隆冬，中州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日却天朗气清，暖和的像是小阳春一般，走在街上，甚至能听到屋檐下冰锥融化的滴答滴答声。

眼看日过晌午，成璜坐在一家馄饨店里，要了一壶烧酒，一个人自斟自酌，看着来来往往的过路人群，听着各种千奇百怪的街头巷议。

吃客甲：“哎，你听说了吗？将军府的公子要娶亲啦！”

吃客乙：“那可了不得，大家都说这曾公子除了文武双全，还天生一副好相貌，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啊!”

吃客丙：“肯定要门当户对吧，你们想想，这曾家的大小姐嫁给了当朝的梁王殿下，这曾公子娶亲至少也得是郡主或者侯门千金。”

吃客丁：“这你们可就想得太好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那将军府的婚事肯定是上面做主啊！”

吃客甲不解：“上面能怎么做主？那梁王手中并无实权，乃是中州天字第一号的富贵闲人，将军府徒有空名，手中亦早就没有了兵权……”

吃客丁眨眨眼，看看周围，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将军府这次要娶的是南边那个刚登基的无赖皇帝的干女儿，听说他那女儿奇丑无比，根本没人要，国丈爷为了向那流氓兴义皇帝示好，主动要求和亲……可把那兴义皇帝给乐坏了……”

吃客丙：“啧啧啧，这手段，还是这国丈爷高啊！”

吃客乙抹抹嘴，“那这曾公子也太委屈了吧？”

吃客丁撇撇嘴，一脸不屑，“有什么可委屈的，他将军府吃的是朝廷俸禄，自然该为朝廷分忧！再说了，把这个镇山太岁放在家里好生养着，自己再去外面找好的，乐得逍遥快活！”

吃客乙：“俗话说，瘦死的骆驼并马大，虽然老百姓的世景艰难，但那些达官贵人还是照旧喧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可真是让人羡慕哦！”

吃客丙笑了，“你呀，那是只看到狗吃肉，没看到狗挨打……”

吃客甲：“哎，有些人想当狗还当不上呢，一天到晚急得汪汪直叫，为啥，想吃肉呗！”

吃客甲：“可眼下这个时节，出路也算是多，大家都看好漠北的大汗，说他礼贤下士，善用人才……赌场都已经开始押注了……”

吃客丙：“你们说，眼前陛下年幼，朝中大事都是国丈爷一人做主，这行不行啊，听说漠北早就虎视眈眈了，这会不会真的…”

吃客甲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不管这天下姓什么，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不还是照旧过吗？想那么多干嘛，国丈爷该操的心就让他一个人去操就好了嘛！”

一语毕，满桌人顿时笑成一片，继续吃喝了起来。

“哎，各位大哥，小弟想打听一下……”

只见成璜笑嘻嘻的，端着一盘上好的牛腱肉和一壶烧酒就走了过去。

“我看这位小兄弟面善的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吃客甲说着，捡了一大块牛腱肉，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成璜看着大家，亦眨眨眼，故意压低声音道，“如今乱世，小弟也想发财娶妻，所以，想跟各位大哥请教一下，“我若是去了赌场，应该押哪家胜算会比较大呢？”

吃客乙一脸憨厚，“小兄弟你这可是老婆本？”

成璜连忙点点头，“攒了好些年，总是觉得不够，所以想着，还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搏一把！赢了，小弟我这辈子就彻底翻身了！回去娶几房贤妻美妾，关上门再生满堂孝子贤孙，哎，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笑呢！”

吃客甲：“小兄弟看来也是只想过好自己小日子的通透人，那哥哥我也就真心诚意的提醒你一句……”

成璜：“大哥请讲！”

吃客甲：“好好的拿着你的老婆本，回去找个精打细算的媳妇，踏实的过小日子。你还年轻，告诉你，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这穷人想要翻身那都是难上加难，除非你愿意舍了自己的这条命，去赌你自己的命，跟着去闹，去摇旗呐喊，胜了或可分你一杯羹，败了，你就是那乱臣贼子，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成璜面露难色：“大哥，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我长这么大，唯一的愿望就是娶美妇……”

吃客甲：“你这小兄弟，一看就没经验，跟你说，黑灯瞎火的，美不美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事是性情，能不能做活，生娃，为你分忧，服服帖帖的伺候你……”

成璜：“是，大哥说的是，小弟我记住了！可……小弟还是想听听大哥的建议……”

吃客甲看着成璜，“给我倒一杯酒过来！”

成璜连忙殷勤的倒酒，恭敬的端过去。

那吃客甲却是再次一饮而尽，最后将酒碗一下倒扣，用那滴落下来的酒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北”字。

众人见字皆会意，纷纷点点不语。

忽听得一阵弦呼唢呐声，里外的人群便都急急朝店里凑了过来，原来是店家请的卖唱的艺人。

只见几个穿着簇新锦服华袍的丑角儿一起登台，只待那板胡声一响，几个人便合唱起来：

“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

唱词有趣，表演搞怪，逗得各位观众笑的前仆后仰，合不拢嘴，纷纷将手中的铜板扔上去。

大概是为了再次搏大家一笑，几个丑角纷纷跳来跳去的捡钱，犹如狗儿抢食，青蛙扑虫。

霎时台上台下喧嚣不止，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突然一个衣着破烂的疯子拿着一把未开过刃的大刀冲到了台上，犹如大将军一般的耀武扬威站在台上，高声大喊着：

你是谁？你是你的地位，你的身份，你手里的钱！

所以，拼了命的去抢吧，夺吧，越多越好啊，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都是弱者的托辞，他都没尝过那份醉生梦死的好，就只会在那儿反酸...站在山巅的那份风光，草芥是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草芥就只配抬头仰望！

大家看着他，纷纷摇头，成璜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毁了，毁了，十年寒窗苦读，家破人亡，就这么疯了，真是可惜啊！哎——”

成璜好奇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看着也是年轻的俊才，怎么就疯成这样了呢？”

只见那老者摇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声，“哎，公子有所不知，这是疯子本是中州财主张大善人家的独生子，名叫文良，要说这张大善人，一辈子行善积德，乐善好施，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文良公子更是生性勤俭，一心只读圣贤书，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高中魁首，匡时济世，怎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前就有皇亲国戚贪官佞臣嫉妒张大善人的钱庄生意兴隆，想要过来合伙，那张大善人无奈，只得应允，自此钱庄生意便是一日不如一日，钱都被那些贪官佞臣黑偷暗摸走了，还反咬张大善人一口，说他私造账簿，中饱私囊………直接就把个张大善人下了大狱，那张大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怕牵累家人，便在狱中绝望自裁了，可还没完，不仅把张家的祖宅充了公，家财全部没收，还把张家人都给赶了出来，一家老小，无人敢收留，寒冬腊月，病的病死，冻的冻死，饿的饿死，眼下，就剩下这么一个文良公子了……

大家瞧他疯了，真心可怜，时常买些烧饼之类的放在他的旁边，他就这么一天天的熬着……哎，好人难做，好人不长命啊……”

成璜听完老者的诉说，就见店家已经带着几个人将那疯子五花大绑的抬了出去。

成璜一路跟在后面，就看那疯子蹲在墙角，神情呆滞，明明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被绑的姿势。

成璜轻轻走过去，那疯子也慢慢抬起头看他，神情却依旧呆滞。

“给你！”成璜说着，从怀里掏出自己随身的小酒壶，放在了疯子的手上，“这位兄台，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见那疯子低头摸着手里的酒壶，缓缓，几滴泪落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