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途中,苏直便听到了一些有关于庶子苏禾被打的传言,一路皱眉。到了苏府,踩着雕云纹图案的下马石下了马车,府内的下人便过来接迎老爷。
苏直向家仆问了事情经过,那家仆便如实回答。
他听完面色阴郁。他今日身穿公服,绯色盘领右衽袍,头戴乌纱帽,花犀束带,身材略显发福。当官久了,无形中养成了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气场。他不讲话,家仆心惊胆战的跟随身后。
苏府坐落在京城广安门附近稍偏僻的一条街中。从外侧看,能看到苏府大门上书对联良田有种图堪味。书德是福心无尘。
院内左侧砖雕“五子夺冠图”,院内右侧拱形门上方砖雕文字“千祥”,左侧拱形门上方砖雕文字“诚致”。
二进门两侧石对联:勤俭传家积乃祖绪,诗书启后贻厥孙谋。
苏直在二进门停下脚步,“果子,你去忙吧。若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到福荷院去看看。”
“是,老爷。”果子应声,便退开了。
穿过一段回廊,从侧门过天井,便进到了福荷院。
屋门敞开,苏禾正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烛光摇曳下是一张认真的稚脸。苏直瞧见,欣慰的笑了笑。
那躺在榻上的身影似有察觉,朝他看了过来。
苏直点了点头,走进屋子。
苏禾将书缓缓地合上,“爹,你怎么过来了。”
苏直将视线落在苏禾脸颊上几处红肿处,先前涂了药,几处红包消了下来,倒是没什么大碍了。苏直笑道“亏得你这孩子眉目清俊,要换做他人,哪还有闲情看书”
苏禾有些诧异,一向不苟言笑的爹,也会讲起这般笑话了。
他扯唇笑了笑,道“爹,那我就把这话当成夸赞了。”
苏直缓缓颌首,笑道“跟爹讲讲,你哪来那么大的面子,铺子不外卖的东西,你都买得到了”
苏禾皱眉,略一思忖,抬头迎上爹的目光,先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没去过那家铺子。”
“那是怎么回事外头怎么都传闻是以你的名义买了那套祝寿锦屏”苏直声音放低问道。这件事他也是觉得古怪。
苏直问道“禾儿,你可知道那间铺子叫什么”
“锦绣铺子。”
“锦绣铺子”苏直重复了一遍。这铺子让他觉得有几分耳熟。略一沉思,苏直才想起了。
谣传这间铺子摆出来的物件极其普通,但是内室摆放的物件却是由各地收集来的宝贝。有些客人纵然看中,那锦绣铺子的主子也要按照性子来。有些物件出到原来价钱的数倍,他也未必肯卖。
这样做生意,一方面是嚎头,另一方面也是那铺子的主子极其有背景。那般做生意,得罪不少官宦子弟,可至今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锦绣铺子惹事。
可惜一直都未听闻那锦绣铺子的主子是谁。苏直负手身后,问道“派人去查过了么”
苏禾摇了摇头,又想起祖母似乎让家仆出去打探,便如实道“祖母派了人去查了那间铺子,不知道是怎么结果。”
“恩。”苏直颌首,道“今日难得一家人都在,我去让下人准备一桌家宴,顺道过去问问母亲。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事交给爹来处理。”
苏禾答应了声,便拿过边上的书继续翻看起来。
苏直走到屋外停下脚步,回头朝屋内看去,满屋子的书香气息。这孩子,将来不简单。苏直在心里头夸赞,便朝着正屋走去。
正屋的门掩着,里头隐约传出念诵佛号的声音。
鼻息间似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苏直的手轻轻按到屋门上,压低了声音,毕恭毕敬道“母亲,一会我让下人摆桌家宴,你有想吃的吗”
屋内的念佛声音停滞了,老夫人声音说道“都好。”
“母亲,那我便下去了,一会喊下人过来请你。”苏直笑了笑,说道。
“恩,去吧。”
老夫人的声音传出以后,只片刻的停顿,屋内便响起了念诵佛号的声音。苏直将手从门上移开,眼含担忧,母亲今日声音怎么有些忧伤,莫不是心烦些什么
往日老夫人念佛,于嬷嬷会站在屋内替老夫人应门,或是守在门外头。
苏直四下寻觅了一番,不见于嬷嬷,只看到老夫人身边大丫环瑞珠端着药碗,朝着西厢房走去。
“老爷。”瑞珠停下脚步,施礼道。
苏直颔首,问她“老夫人这几日心情如何是禾儿事情发生以后就一直关在屋内念佛吗”
瑞珠抬起眼眸,朝正屋看了眼,神情忧伤道“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了,前几日奴婢伺候着,老夫人念了一夜的佛号。问老夫人,老夫人也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讲。”
瑞珠在心里呢喃道这样子,老夫人身子哪里能受得住。
前几日
苏直皱眉,想起被薛瑄那宗案子弄得这几日心疲力竭。那薛瑄被诬告受了那贺氏贿赂的事,可不就是这几日发生的……
大概母亲知道这桩事儿得罪了那王公公,也替儿捏了一把冷汗吧。
苏直叹了口气,“你先去送药吧。”说着,苏直负手身后,迈开步子离开。
这几日朝堂上,那些往日交好的同僚,一见自己得罪了那王公公,个个都避嫌自己,生怕受到牵连。
苏直脚步停下时,抬头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又走到了这蔷薇院前。蔷薇院是苏三媛跟苏允母亲沈氏的居所。看着院墙上攀岩而上的藤蔓,苏直呢喃道“人走,物依旧。”
“老爷。”元姨娘走出来愣了下,施礼道。
元姨娘是沈氏的陪嫁,住在蔷薇院西跨院。虽然沈氏去世多年,她仍旧习惯性每日到蔷薇院里面走走。今日碰到老爷,她有些惊吓。
苏直看了元姨娘一眼,“你先去让下人准备一桌家宴,今晚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晚点我到你那去睡。”
“是。”元姨娘答应一声,便走开了。
苏直站在原地。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他的目光茫然,似孩子般无助的自言自语,“想我苏直寒窗苦读数载,辅佐过两朝皇帝,到底还是不如一个宦官真是可笑。”